望城这个地方到处都是酒肆,人们拿酒罐子种花,檐头墙角三两枝,绿肥红瘦的,文懿太子视力不佳,他觉得那是盆菜。
“辣椒炒肉,辣椒多而肉少,不去那家。”
文懿太子指着十步外酒旗下的那空酒罐。
魏情啧了一下:“怎么不是红辣椒炒绿辣椒?”
他抱着臂闲散的跟在文懿身后晃,高竖的马尾细辫子在脑后微微甩,空气里的尘灰在他肩头打着旋儿的飘。
身后那双隐失的眼望着魏情的背影,在心叹,叹为何整条街其实都被日光照拂的一丝不差,自己仍觉得那日头是系在魏情一人身上。
魏情朝左,日光往左;魏情朝右,日光往右;日光向前,他连影子就都是明亮的;魏情朝后,日光……
魏情朝后!
窥视的那双眼的主人迅速低下了头!长如水藻的头发拖沓在地面绊住了脚,叫他一个踉跄差点对着魏情跪下去。
“花姨小心!”
跟他身侧魂不守舍的裴嘉春搀了一手,毫不嫌弃的搂住花容容滑腻的衣料。
长满了青苔的黄衫,像陈年晦暗角落里不见天日的破墙砖,太阳一晒,表皮就开始脱落。
裴嘉春摸了一手的渣,擦也没擦的就蹲地上为花容容捡起了长头发。
她声音太温柔了:“请随嘉春这边来花姨,我给您编头发。”
口口声声花姨花姨。
文懿太子听得背脊发冷,屡次转过身来暗中窥探那“花容容”的反应,无奈于长发覆面不可见五官,是甚神情也便不得而知了。
那是阿徴啊。
嘉春将阿徴诓骗献祭了身躯,花容容将肉身弃给他用,眼下行动自如也能说话,但凡张了口,但凡魏扶戎那小子信了,嘉春怎么逃得了?
文懿愧疚之余,有些慌了。
但谢徴其实并不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即刻将真相挑明,甚至他将一只水鬼在日头下应有的姿态做的十分充足。谢徴顺从的,让裴嘉春将他牵到了树底下,也配合的让裴嘉春用一柄她自用的梳子费劲的疏通长发。
裴嘉春梳的很用力:“头发打死结了花姨,对不起,暂时梳不通……等过两日回了中州,嘉春寻最手巧的侍女给您解开好不好?”
谢徴在完全感受她对于花容容发自肺腑的敬爱。
但是他无动于衷。
他注视那双巧手,那双手执笔书写过他一日日一月月的行迹,曾字句成枷,挥之不去;也曾握笔生刀,在命悬一线时刻奋不顾身来营救,将他疑虑尽消,托心信赖;终也是这样一双巧手,为他披上红衣,请他走进祭台,递给他一柱点燃的香,剥走他的生命。
谢徴清晰见那指尖的螺纹上沾住的绿苔,竟笑了一下。
花容容没有脸,不知道笑起来是什么样,大抵是很恐怖的。怕魏情看见,谢徴又低了点头。
裴嘉春用水红色的衣裙擦拭花容容头发上奔腾的河水。
谢徴又笑了。
他恨了裴嘉春两个月,成为魂灵在文懿影子里徘徊的这样两个月,谢徴无事不刻想杀人。
他不需要知道裴嘉春这样做的理由,不管什么苦衷迫不得已,只一点——杀了他的人,他须得杀回去。
可这瞬,谢徴忽而明了了什么。
就像当初翟玩从抱海城回来,他在邑州城门外对自己的解释,谢徴当时不想听,只按缙律行事判人即可,但翟玩的不由衷,却被施人韦用笔墨写了下来。
谢徴还是知道了。
就像现在的裴嘉春,他突然懂得她的所有想法,或说是一个天下皆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