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娴熟地引燃火堆、烧上木炭,又架上锡铁水壶,温暖的火苗舔舐着壶底,热意徐徐地散发开来。
方绍伦走到火盆对侧,两人隔着“滋滋”
作响的水壶一阵沉默。
“怎么了芳籍?”
他开口打探,“遇到什么难事了?”
沈芳籍抬起头,火光镀印在方绍伦的眉梢眼角,他一如记忆中温厚。
她垂下眼,含羞忍辱,颤声道,“那家纳妾本就为子嗣,我一直没动静……”
她抱着双臂,“夫人很……厉害。”
何止是厉害,家资大多来自夫人的嫁妆,如今的生意也多亏夫人娘家帮衬,那位满口许诺的富商在正室面前唯唯诺诺,全无底气。
除了一开始替她爹治病掏了银子,送了终。
之后的房子是租的,两个兄弟进学也是上的资费最便宜的私塾。
日常花销开支仍靠继母缝补浆洗衣物,钱氏操劳半生,这次冰灾缺衣少食,又受了寒,竟至卧床不起。
两个兄弟大概是来找过她数回,但门房都不予通报。
夫人等闲不许她出门,理由也十分充分,“到底是舞厅出身的,老爷子嗣要紧,血脉可容不得玷污。”
不光不许她出门,偶尔富商私底下补贴,第二天正房必要吵闹,不能算吵闹,夫人单方面撒泼,“拿钱给你娶了这个婊子还不够!
穿金戴银的有人伺候还不够!
还要补贴她体己!
是想让她爬到老娘头上拉屎吗!
吴正德你这个没良心的……”
富商只能息事宁人,伺候的丫鬟都是正室指派的,翻箱倒柜搜走补贴上缴领功。
夫人罚她在廊下跪碎瓷片子……
到后来,变本加厉,连二人同房也要算着日子,“女人要能养上崽也就这几天,这眼瞅着大半年了,只怕也是个不中用的……”
她颇受磋磨,姿容大减,肚子又一直没动静,富商也淡了心思,在外头花天酒地,甚少归家,罪过又到了她身上,动辄打骂,“既拴不住汉子又养不出娃!
要你有何用……”
沈芳籍低声倾诉,泪如雨下。
这次过年,府里打发了几样面子货,恩准她回家一趟。
她才知道钱氏已经病入膏肓,两个兄弟来找过她数次都被拒之门外。
她又急又气,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回去要钱,得先把钱氏送到医院去。
却被劈头盖脸一顿羞辱,“当初可是白纸黑字卖得清清楚楚,银货两讫的,怎么您还当是正经亲戚,年头年尾来打秋风?我呸!”
夫人的陪房将沈芳籍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将她几样衣物一卷直接丢出了门。
“协议没见着?那得找您好舅爷去!
爹死了可不就是舅舅作主!
卖身银子可是一分不少的付给了钱舅爷,别想再来讹诈!”
钱氏只有一个弟弟,当初也是这个舅爷极力赞成,将这门亲事说得花团锦簇,将沈芳籍推入了火坑。
大抵从中捞了一笔,早不见了踪影。
“也是夫人心善,不然不能生养的妾室往那腌臜地一卖,指不定能换回这半年的嚼用。
滚吧滚吧,大正月的别给人找晦气!”
陪房撕打着将沈芳籍扫地出门。
转过头,也是一阵叹息。
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多亏不能生养,否则也是个“去母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