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一时,柳嫂子提了个竹篮来,内中是盛汤的瓦罐。李纨掀开盖子瞧了眼,顿时就是一怔。
因贾兰身形单薄,隔三差五的李纨也会央小厨房为贾兰炖一些滋补之物,可每回都会少上一些,偏这一回不但没少,那人参瞧着还比自个儿送来的好上一些。
李纨心下若有所思,忽而想起柳嫂子的女儿柳五儿便在陈斯远房里,这才释然。当下谢过柳嫂子,提了竹篮便往清堂茅舍而来。
兜转过沁芳闸桥,少一时正撞见笑吟吟出来的邢夫人。
二人言说几句,因这会子身心舒爽,邢夫人也没了狐疑的心思,只是代陈斯远谢过一遭,便领了条儿回返东跨院。
李纨到得清堂茅舍前,便见苗儿迎在门前。
不禁纳罕问道:“是大太太留了你照看远兄弟?”
那苗儿露齿一笑,说道:“我们太太说哥儿这里一时短了人手,便留了我照看。大奶奶快进来说话儿,芸香才取了食盒,这会子哥儿正要用饭呢。”
李纨颔首应下,又被苗儿接了竹篮,便随着其进得房里。
入得内中眼见陈斯远竟坐在堂中,唬得李纨道:“远兄弟伤势未愈,怎地就下地走动了?”
陈斯远哭笑不得道:“大嫂子啊,我只是伤了左肩,又不是伤了双腿,哪里就不能走动了?”
李纨正色道:“虽是如此,可四下走动说不得便牵动了伤口……”
陈斯远笑道:“我仔细些就是了……倒是又要让大嫂子劳神,回头儿兰哥儿见大嫂子如此操劳,说不得便要怨我了。”
李纨道:“你为兰儿险些丧命,我做这些……也是求个心安。除此之外,我也做不了旁的。”
眼见李纨满是内疚之意,陈斯远实在不知如何劝说,便只得由着她。
苗儿将瓦罐小心放在桌案上,掀开盖子顿时香气四溢。
陈斯远扫量一眼,顿时心下哀叹,又是这般大补之物……再吃下去,他可就要有肚腩了。
正待此时,外间便有芸香嚷道:“五儿姐姐、苗儿姐姐,库房拨了新纱幕与冰块,我自个儿提不了,两位姐姐快来帮手。”
苗儿与五儿应了一声儿,紧忙出去帮手。
李纨还不曾走,见陈斯远只一只右手实在不便,便上前为其铺展了食盒,又寻了汤碗,用羹匙自瓦罐里舀了一碗虫草参鸡汤。
那汤方才还坐在灶上,自是滚烫无比。李纨原本还能忍着,谁知抬眼正对上陈斯远的眸子,李纨忽而心下一乱,那汤汁自碗中溢出,霎时间疼得李纨撒了手。
稀里哗啦,汤碗打翻,坐在桌案后的陈斯远紧忙起身避开,那李纨失手之后生怕烫到陈斯远,惊呼着也往前扑来,好巧不巧的二人正撞在一处。
“远兄——额——”
陈斯远身量颇高,李纨这一扑正撞在其怀里,那浓重的药味儿之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男子气息。李纨这几日每晚入睡前都要翻看佛经,那好不容易方才压下的心绪,霎时又被勾了起来。
“大嫂子可烫着了?”
陈斯远说话之际,二人气息搅在一处,李纨顿时红了脸儿,心下暗骂自个儿不知检点,紧忙退后两步,嗫嚅道:“你,你可烫着了?”
“无妨,只是衣襟上沾了些汤水,没旁的事儿。”
“我……我……”
陈斯远抬眼便见李纨耳尖泛红,他又不是初哥,见此顿时愕然不已。那李纨抬眼与其对视一眼,顿时愈发慌乱,扭身便走,只留下一句‘我先走了’。
慌乱之际,李纨手足无措,本要抽出腰间的帕子擦拭沾染了汤汁的手,谁知手脚不利索,那帕子才抽出来便落在了地上。鬼使神差的,李纨只想逃离此地,竟不管那掉落的帕子,仓惶着快步行了出去。
陈斯远略略蹙眉,到得门前拾起帕子,见其上只绣了翠竹,顿时挠头不已——这是闹得哪一出啊?他倒是有些贼心,可至今也没什么动作,怎么就将李纨吓成这样儿了?
不提陈斯远,却说李纨出得清堂茅舍,兀自遮掩不住羞红的耳根子。一路快步而行,亏得此时正值午点的当口,园中只丫鬟、婆子,并无众金钗。
她一径到得稻香村前,面上方才缓和下来。与门前耍顽的贾兰招呼一声儿,待进得自个儿房里,立时捧了桌案上的佛经,连封皮都不曾翻开便咕哝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