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与夏原吉闻言,顿时了然。
在汉朝百家余脉尚存的时代,这种取他人之长、归己之名的手段,本就是学术争鸣、抬高自身地位的常用方式。
陈羽伸出两根手指,神色淡然:
“在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学说里,有两个核心支柱。第一个核心是‘君权神授’。
意思是天子的权力并非来自凡人,而是上天亲自授予的,天子是‘奉天承运’的‘天子’,其统治具有天然的合法性与神圣性。
换句通俗的话说,就是用上天这个最权威的靠山,给天子的权力镀上一层‘神衣’,让百姓从心底敬畏、服从,不敢轻易反抗。”
“第二个核心是‘灾异谴告’。意思是上天虽赋予天子权力,却也会监督天子的行为:若天子勤政爱民、政令清明,上天便会降下祥瑞,如五谷丰登、彩云出现以示嘉奖;
若天子荒淫无道、横征暴敛,上天就会降下灾异,如洪水、蝗灾、地震作为警告,提醒天子‘该悔改了’。
再通俗点讲,这就像上天给天子立了个‘绩效考核’,灾异就是‘不及格的警告信’,而解读这‘警告信’的权力,恰恰落在了通晓儒学的儒生手中。”
“这两个核心相辅相成:‘君权神授’给了皇权合法性,让皇权能稳固统治;‘灾异谴告’给了皇权约束性,让皇权不能肆意妄为。
“董仲舒提出这套学说的直接目的,是为了神话天子、树立天子的绝对权威。汉武帝时期亟需加强中央集权,这套‘君权神授’的理论恰好契合了皇权的需求,让皇权从‘人间权威’升级为‘神授权威’,自然能得到帝王的青睐与推行。”
“但更深层的,是他在儒家立场上的私心:以‘天人感应’为纽带,将儒家学说与皇权深度绑定,让儒家成为解读‘天意’的唯一权威。”
如此一来,儒家便能在为皇权服务的大框架下,名正言顺地掌控舆论话语权,灾异出现时,儒生说‘这是君王失德所致’,百姓便会信;
儒生说这是奸佞当道引发,朝堂便会动。借着解读‘天意’的权力,儒家既能规劝皇权,更能为自身牟取利益、招揽信徒。”
“后世的儒家大儒显然彻底看透了这一点。千年来,他们牢牢攥住‘灾异解读权’与‘舆论话语权’,依托皇权的庇护不断壮大:朝堂上,借‘天意’影响国策制定;
乡野间,以‘儒学教化’吸纳子弟;利益上,通过科举入仕占据官僚体系,形成庞大的儒家利益集团。靠着这种‘依托皇权、反哺自身’的手段,儒家才从百家之一,渐渐发展成垄断千年的天下第一学。”
陈羽目光扫过二人,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看,儒家掌控的舆论话语权,本就是影响人心的利器;而天人感应学说,更是给了这利器一把‘天意’的尚方宝剑。”
二者双重加持下,儒生既能用‘君权神授’帮皇权稳固统治,更能用‘灾异谴告’给皇权套上枷锁。”
皇权强盛时,他们便谈‘君权神授’,捧皇权稳自身;皇权衰弱或触及其利益时,他们便借‘灾异’发议论,引民意逼皇权让步。”
“这般能捧能压、能放能收的手段,难道还担不起降龙学这三个字吗?”
“难……难道……天人感应学说……是假的?”
夏原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性子是执拗了些,认死理,却绝非愚笨之人。
方才陈羽讲解时,自始至终对天人感应没有半分敬畏,甚至隐隐透着不屑。
凭着对陈羽的了解与信任,一个颠覆性的念头在他心底冒了出来。
可这学说毕竟传承了千年,早已刻进读书人的骨子里,骤然被告知可能是假的,任谁都难以立刻消化。
陈羽看着夏原吉眼中的茫然,没有急着开口辩解,而是推开椅子站起身,径直走出屋门,站在庭院中央,抬头对着头顶的苍天朗声骂道:
“苍天,你娘的!”
“苍天,我日你娘!”
“小爷我就骂你了,有种降道雷下来,让老子见识见识你的天人感应,劈死我!”
粗鄙的咒骂一句接一句,连骂了十多声,陈羽才伸了个懒腰,一脸坦然地转身走回屋内,重新坐回原位。
屋中,朱棣与夏原吉早已目瞪口呆,脸上满是懵逼神色。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朱棣这种不信命、敢逆天改命的雄主,对天也存着一份基本的敬畏,从不敢如此出言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