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冠清合上账本,随手拎起一件旧外套:“我一会儿送她回去,正好顺路。”
沫沫却神秘兮兮地拽了拽林烬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烬哥哥,我哥最近认识了一个姐姐。”
林烬微微挑眉:“嗯?”
沫沫踮起脚尖,压低声音道:“下次带你去看!”
林烬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沫沫用力点头,辫子上的红头绳一晃一晃的,跟着张冠清出了门。临走前,她还冲林烬眨了眨眼,像是藏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林烬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秦逸兴这小子,居然也有情况了?
他转身继续整理书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思绪却飘远了。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能听到这样的消息,竟让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暖意。
窗外,阳光洒在街道上,给破败的上海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色。远处隐约传来报童的叫卖声,而林烬站在书店的阴影里,轻轻笑了笑。
下次,一定要好好“审问”秦逸兴。
林烬下工后裹紧粗布长衫,踩着夕阳的余晖往工人夜校的新地点走去。巷口的电线杆上,日本人的宣传单被风撕得只剩一角,残破的纸片上“大东亚共荣”几个字歪歪扭扭地悬着,像具吊死的尸体。
转过四马路,几个穿和服的浪人正踢着空罐头盒取乐。铁皮罐“咣当咣当”滚到路中央,撞上个趴在地上拾烟头的孩子。
浪人们哄笑起来,有个甚至解下木屐去砸那孩子的背。林烬的拳头在袖子里攥得发白,却不得不低头加快脚步——他怀里还揣着今晚要用的识字课本。
苏州河桥墩下,三个裹着头巾的女人正在分食半块发黑的馍。
她们脚边摆着破搪瓷盆,里面泡着几缕染血的绷带——是刚从医院后门捡来,准备洗晒了卖给贫民窟的产妇用的。其中一个抬头看了林烬一眼,浑浊的眼球里映着将熄的天光。
“先生。。。”她突然哑着嗓子喊,“要洗脚吗?两分钱。。。”
林烬摇摇头,摸出三个铜板放在她们装馍的油纸上。女人枯枝似的手指立刻蜷住钱币,像蜘蛛攫住猎物。
拐进麦琪路时,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肉香。路边新开的“大和料理店”门口,日本商社的职员们正举着清酒瓶高唱军歌。
玻璃窗里,穿白围裙的中国伙计低着头片生鱼,刀光闪得他脸色惨白。
“八嘎!”
一声暴喝吓得林烬一颤。料理店后巷,秃顶的日本厨师正用铁勺殴打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少年怀里死死护着个泔水桶,馊臭的汤水泼了一身。
“太君!太君饶命!”少年用日语讨饶,口音却带着浓重的苏北腔,“我妹妹病。。。”
铁勺砸在锁骨上的闷响让林烬胃部绞痛。他加快脚步,却在巷尾撞见更刺目的景象——两个英国巡捕笑嘻嘻地给日本兵递烟,而他们脚边,一个白发老人正匍匐着捡拾洒落的面粉,每抓一把,背上就挨一警棍。
夜校所在的废弃教堂终于出现在眼前。彩绘玻璃早就被炮震碎了,用茅草堵着窟窿。
但林烬知道,在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后,二十几个工人正就着煤油灯等他——他们皲裂的手心里攥着的不是铜板,而是沾着机油与血渍的铅笔头。
他最后望了眼天际线。
日本海军陆战队的探照灯已经亮起,像柄雪白的刀,将1932年的上海之夜劈成两半:一半是租界舞厅的靡靡之音,一半是废墟里婴儿的夜啼。
林烬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教堂的门。二十双熬红的眼睛同时望过来,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星火。
第59章片段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