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芽渡远信
邯郸的初夏总裹着一层温软的风,风里掺着药田的气息——金银花刚谢了头茬,余韵还绕在枝叶间,新栽的板蓝根冒出浅绿的芽尖,沾着晨露时,像撒了满地碎玉。素问刚在药田边指导学徒辨认蚜虫,就见城门口的驿卒牵着匹汗津津的马过来,马背上搭着个粗布囊,囊口露出半截染了尘土的竹简。
“是齐地来的信,”驿卒抹了把额角的汗,把布囊递过来,“那信使说,是十多位农人联名写的,特意嘱咐要亲手交给姑娘。”
素问指尖触到布囊时,还能感觉到里面竹简的凉意,像是带着齐地海边的风。她抱着布囊往传习所走,脚步比往日略快些——自那十名齐国农人三月期满归去,已有两月,她时常想起他们临走时塞在行囊里的芝麻种,还有篝火边混着齐语的歌声。
传习所的院角种着株皂角树,浓荫正好盖住石桌。素问解开布囊,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卷用麻绳捆着的竹简,还有一张叠得整齐的麻布,麻布上用炭笔细细画着图样。她先展开麻布,指尖顺着炭笔的线条摩挲——画的是一片药田,田埂划得笔直,像用尺子量过似的,几条沟渠纵横交错,把田地分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每块地里都画着小小的绿芽,最边角处,画了个圆乎乎的笑脸,嘴角翘得老高,连眼睛都画成了弯月。
“这是齐地的药田吧?”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李伯扛着锄头回来,见素问对着麻布出神,凑过来一看就笑了,“你瞧这田埂,比咱赵地的还齐整,定是那几个齐人干的——他们在这儿时,就总蹲在田边量来量去。”
素问笑着点头,拿起竹简,解开麻绳。竹简是新削的,还带着竹青的气息,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墨迹有些晕染,像是写信时手有些抖。她清了清嗓子,慢慢读起来:
“素问姑娘亲启:自邯郸归齐,已两月有余。我们按姑娘所授之法,在海边选了百亩地,先翻土晒了十日,又用海水煮盐的废料掺了粪肥,改良了盐碱。三月里带回来的种子,甘草、板蓝根、枸杞,都种下去了。如今枸杞已冒出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板蓝根的叶尖也钻了土,比咱从前种的壮实不少。
邻县的农人听说了,都来田边看,摸着田埂问咋弄得这么齐,又问这芽儿咋长得这么好。我们把轮作的法子、辨虫害的诀窍说给他们听,他们都记在本子上,说也要学着种。姑娘给的《药材种植规范》,我们抄了十份,分给邻县的人,他们都说这是宝贝。
附上药田草图一张,是陈石照着地里的模样画的,他手笨,画得不好,姑娘别笑。等秋收了,我们就把新收的药材送些去邯郸,让姑娘瞧瞧成色。若有啥没弄明白的,我们再写信来问——也盼着姑娘那边一切都好,药田丰收。
十名齐地农人敬上”
竹简上的字不算工整,有些笔画还歪了,但每一句都透着实诚。素问读的时候,院门口渐渐聚了些药农,有扛着锄头的,有提着竹篮的,都是刚从田里回来的,听见读齐地的事,都围过来听。
“百亩地!”老药农王大叔咂着嘴,手里的烟杆忘了点,“他们动作倒快,咱还担心盐碱地种不好,没想到这么快就冒芽了。”
“邻县都来求法子了,”年轻的学徒阿禾眼睛亮,凑到麻布前指着那笑脸,“你看这笑脸,定是他们见了芽儿,高兴得没法子才画的。”
李伯蹲在石桌边,摸了摸麻布上的田埂线条,笑道:“我就说嘛,当初姑娘让他们自己学了回去教,比派农师去还管用。你瞧这田埂,比咱刚学的时候还规整,可见是用了心的。”
素问把竹简放下,指尖还留着竹片的凉意。她想起那十名齐国农人在药田边的模样:陈石总爱蹲在地里,用木棍量行距,说是“差一寸,苗就长不齐”;老周话少,却总把《药材种植规范》带在身上,连吃饭时都要拿出来看几眼;还有个叫小郎的年轻人,学针灸时手笨,却在学堆肥时最勤快,说“肥好,苗才壮,比扎针实在”。
“姑娘,”阿禾忽然开口,眼里满是期待,“他们都把法子教给邻县了,说不定过两年,真能琢磨出些新法子来——到时候,咱是不是能去齐地学一学?”
这话一出,周围的药农都笑了。王大叔磕了磕烟杆:“可不是嘛!他们用盐废料改良盐碱地,咱之前也没试过,说不定往后还能学他们的法子,把咱这边的荒田也种上药。”
“还有齐地的海泥,”另一个药农接话,“上次用海泥做药引,治好了张老栓的顽疾,要是能知道他们咋挖海泥、咋保存,往后用药也方便。”
素问看着众人热切的模样,心里也暖。她拿起麻布,把草图仔细叠好,又把竹简卷起来,对众人说:“我这就写回信,先替大家谢谢他们。至于去齐地学新法子——只要两地好好合作,总有一天能成。”
当天傍晚,素问在传习所的灯下写回信。她选了质地细密的竹简,研了浓墨,先谢了他们送来的信和草图,又细细问了枸杞芽的长势,嘱咐他们若是遇到蚜虫,可用桐油兑水刷叶,还说赵地的金银花长势正好,等晒干了就托商队送去。
写到末尾,她忽然想起阿禾的话,添了一句:“听闻邻县农人来求法,诸位肯倾囊相授,实属难得。若日后有新得,盼能多书信往来;若需种子或技术支持,也尽管开口。待秋收后,或可派人间去齐地,一来看看药材长势,二来也学学诸位的新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