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以为是魏添霸占长安、篡权专政,京中百官皆被这贼子吓得噤若寒蝉,无人胆敢反抗。”
谢韫轻笑了一声,“事实恰恰相反——自魏添带着他的铁骑踏入长安的那一刻起,魏添就成了被百官争逐的一块油肉。”
“殿下现在知道,在萧成亭被魏添关进宗人府,受了足足两个月的凌辱折磨后,臣才与胞弟起兵讨奸,是何缘由了。”
“我们的储君受的委屈越是多,魏氏兄妹犯下的罪行越是令人发指,臣等清算、对付起他们这些外戚势力及他们背后的宦官势力的时候,就越是方便轻易。”
“上一世,臣表面上以‘讨魏’的名义,聚兵平乱,实则是在利用魏氏兄妹清洗朝堂,排除异己,顺利将谢氏从门阀世家转为真正手握重兵的军阀世家。”
“魏氏兄妹刚尝得了窃取来的权力果实的几分甘美滋味,便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自己会在权力中心的漩涡中,被臣子们分食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们以斧钺杀人,人亦以斧钺杀他们。”谢韫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
魏后之乱致使长安满目疮痍、生灵涂炭,不过两月间,长安便从世间最温柔富庶之地变成人间炼狱。
有民间画师绘制了《长安六十日图》,记录了魏添及豳州军入京后,长安各处的惨相,在后世流传甚广。
杨惜知道魏添此人荒淫残暴至极,对大燕皇室、长安百姓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却没想到,这所谓的长安六十日,是朝官们有意放任魏添为之,以便自己从祸乱中渔利。
真正无辜受难的,怕是只有长安的百姓,以及淑妃与萧成亭母子等几位皇室宗亲。
想到这里,杨惜只觉一阵毛骨悚然,搓了搓自己发冷的胳臂。
谢韫见杨惜这副反应,轻笑一声,起身走到杨惜身边,按住了他的两肩,“殿下是觉得真相过于残酷,令人难以接受,还是……怕了?”
杨惜平静地和谢韫对视着,静默良久,回道:“……那长安的百姓呢?百姓何其无辜?”
杨惜话音未落,一向温雅持礼的谢韫难得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道:“臣原以为,丰乐乡一事,包括此事后来牵扯出的那桩巫蛊案,已经教会了您很多东西。”
“过分温柔仁弱,反而会坏了大事。”
“听说,殿下因您二弟的死,自责不已,时时梦魇。可是殿下,难道今后每有一个人因您而死,您便要因愧疚而终日消沉颓废吗?”
谢韫转头看向墙边,杨惜重返东宫之后,之前墙边那株掘出了蛊偶的梅树被他下令连根掘起,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土坑。
“百姓就像野草,是烧不绝,杀不尽的,风一吹,就又连着天长了。可君王却只有一个,殿下。”谢韫收回视线,接着道。
“自高祖建燕以来,天下承平日久,直到近来,豪强兼并,灾年不利,民心已然动荡,赤衣妖盟声势大振,拥趸甚多。”
“这把火迟早会烧起来,至于,会烧到谁身上……殿下,您希望是您,是世家,还是即将发动祸乱的魏氏兄妹?”
“待祸乱发生,百姓的仇恨将被彻底点燃,魏氏兄妹会成为人人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虎豺。”
“而您与谢家,方可不动声色地巩固地位。”
“如果连这初步的决心都拿不出,殿下以后要坐上的那个位子,更是要面对这世间最可怕的鬼蜮人心。”
“殿下,”谢韫笑着探手,抚了抚杨惜的侧颊,“您可以不够狠,但至少……要够听话吧?”
“若有才能主见,您做一代贤君自然很好,若是没有,退而求其次,做一个肯乖乖听话的,形式上的傀儡君父,也无伤大雅。”
“萧成亭他既无才德,人又桀骜不听话,这才是臣前世废了他,改扶昭王世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