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祈少君不禁笑容渐渐敛起,轻轻放下了筷著……之前他一拿起菜刀勺子,就会想起那个他曾经悉心照料的人,自从遇上她之后,她就成了他生命中的主体,再也不可或缺……而今伊人不在,所以做出来的饭菜,美味之中自然缺少了几分情味。
伴梅先生一直在察言观色,劝慰道:“少君,咱们爷俩再喝几杯。”
酒过三巡,伴梅先生和玄虚道长去书房对弈;萧菁则早早回房就寝。
南居夫人道:“少君,你送给冰儿的玉笛,可知现在何处?”
祈少君微鄂一下,但便即恍然,道:“孩儿不知,但为了不让计划败露,她一定是藏在很隐秘的地方。”
南居夫人道:“是的,就在我这里,够隐秘的了吧?”
祈少君道:“如此甚好,由您保管那真是再好不过。”
南居夫人道:“但冰儿不只是交给我玉笛,她还交代了我一句话。”
祈少君道:“夫人可否见告?”
南居夫人缓缓道:“她要我转告你等到朝天宫覆灭的时候,她会等着你亲手再把玉笛在交到她手上,但是……倘若……万一她……你明白的,如果真的这样……她希望你为这支玉笛,再找一个更合适的归宿……”说到此处,南居夫人已有些不能自已,对她而言,这等万般泣血的经历依旧恍如昨日。
而祈少君垂首撑桌、久久不语,他极擅压抑心中情感,但听到这有如遗嘱般的留言,谁人不知他心中不是千回百转呢?南居夫人本不忍伤他的心,说完后很快便回房了,她也不欲让小辈们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而坐在身侧的司徒曼玲,她全听在耳中,总觉这些事情似乎亦跟她有关,心情亦久久不能平静,想说点什么,可到嘴边的话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祈少君缓缓起身、踱步走到屋外,抬首望着朗月繁星……
“更好的归宿……更好的归宿……还有更好的归宿么……?”
他缓步走在瓜田里,心中反复念叨着“归宿”二字,所谓“归宿”,究竟是指玉笛,还是指玉笛的主人?祈少君心知肚明,他承认,自己也许算不上是个专一之人,但却很清楚自己心中绝对的首位是谁。
所以,饶是他再理性,也决不愿相信慕冰会就此离自己而去。
他告诉自己,要将这股牵挂化为坚强,不到最后绝不轻言放弃的坚强!
绕着整个桃源乡散步了一圈后,不知不觉走到了“青青之墓”前,只见司徒曼玲窈窕的身影正躬身凝立在墓碑前,垂首敬献……
他缓步走上前,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这些天长途奔波也累了吧。”
司徒曼玲未回头,幽叹道:“知道了那么多不寻常的事,哪里还睡得着。”
祈少君心付:“的确,这些事情太不寻常了……而且,她会来到这位青青前辈的墓前,义父义母想必也跟她讲述了他们三人昔年的往事。”
他猜得一点没错,所以司徒曼玲垂首凝望着墓碑,凄然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接着又幽叹道:“白天在菜地干活时,看到伴梅先生在这坟前呆了很久,不断念着这首词……我家住杭州,苏轼的词自幼便耳熟能详,但这首《江城子》直至今日,我才深深体会到它的意义。”
祈少君也道:“是啊,义父义母虽历经劫难、终成眷属,但他们心中永远有个最大的遗憾,便是这位花信年华便早早离世的知己,尤其是义父……虽和子瞻先生情形略有不同,却也感同身受,而且他的生死两茫早已不止十年。”
司徒曼玲沉吟道:“多少年之后,我是否也会成为这么一座孤坟呢?”
祈少君明知她话中之意,也只得干笑道:“怎么会?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还怕找不到一个好的归宿?”
司徒曼玲惨然一笑道:“我这么刁蛮任性,何况我已不是盟主千金了。”
见她语声黯淡,宛似心如槁灰,祈少君上前、从后面扶住她的香肩,温声劝慰道:“曼玲,千万别这么说……你是不是好姑娘,少君哥全看在眼里。”
司徒曼转过身,眼波流转道:“少君哥,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祈少君道:“尽管问。”
司徒曼玲问道:“你……还恨我爹爹么?”
祈少君反问道:“何以这么问?”
司徒曼玲道:“因为,毕竟是我爹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你的爹娘、义父、二叔还有茜茜他们,这么多人全都是因我爹而死,我们父女俩实在欠你太多了,所以……你就算很我爹,甚至恨我,也是人之常情。”
祈少君倒背着手,仰天叹道:“也许吧,但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恨你爹了,因为比起恨,他更让我感到万分的敬佩。我爹忠肝义胆、慷慨就义,固然是我江湖儿女之楷模;但比起你爹不惜忍辱负重,将自己的身心投入到地狱之火中,那才更加难能可贵……为了顾全大局,不惜背负后世骂名,坚强地承受他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这才是真正的勇之大者。”
司徒曼玲听得眼波颤动,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祈少君额首道:“而且最让我感到震撼的是,当时在如此凶险的重围下,他们二人彼此心灵相通,一个舍生成仁、一个痛下觉悟,这是何等的默契?世上还有比这更坚定的兄弟情义吗?每次想到此处,我便觉心中的血在汹涌澎拜!所以我现在对叔父,唯有说不出的敬佩……难怪他临终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突然发现我已经无法拒绝他了。”
司徒曼玲微笑道:“倘若他们二位泉下有知,必能含笑九泉了。”
祈少君温言道:“所以,你也大可以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