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重和二年,亦即宣和元年,三十六结义,加上小九实则三十七人,在山东大地上神出鬼没,纵横于青、齐、单、濮等十数个州郡之间,所到之处,惩恶锄奸,杀富济贫,草民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大小官吏无不望风而遁。
更有其他盗匪、红巾儿,亦冒宋江之名作乱,今日在西明日在东,忽而辄南忽而辄北,一时真真假假,无以辨别,令奸人富豪闻风丧胆。
山东,古时齐魏之地,宋代归属京东东路和京东西路,眼看京东两路的告急文书雪片也似飞来,朝廷震动,遂派出数路禁军,展开围追堵截。
是年十二月,三十六结义终于被一路追兵困在了一座荒岭上,怎样一座荒岭?穷山恶川不见水,满目灰褐尽秃石,自打出了梁山泊后,众好汉还是第一次身临此等险境,唯一所恃的是荒岭周边都是峭壁,只有一条丈余宽的上山小道。
小五一人镇守住小道顶端,身后是负责供箭的阮小七,以他的箭术,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是众人携带箭矢有限,虽然集中到一起,若官兵蜂拥而上,也将很快耗尽。
不过一年光景,年仅十七岁的小五,罕见地留起了须髯。宋人男子以白面有须为美,他却非为美,一则四处转战没空刮理,最重要的是他想掩饰本来面目。
小五眯起双眼,就着西斜的日头,俯视着正在山下扎营的官兵,大约一军兵力,两千余人,皆是马军,而众好汉为了上山,将坐骑都放了。
山顶风大,不远处众兄弟的讨论声顺风传至小五耳中,正就眼前的危局各抒己见,花和尚的嗓门最大:“何不趁狗官军立足未稳,杀下山去?”
“敌众我寡,直若送死……”阮小二不失冷静。
“可是我等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困也困死了。”武行者摆清当前形势。
其余兄弟有的说攻,有的说守,乱乱哄哄,吵作一团,小五听得直皱眉,三十六结义虽然不算乌合之众,却多为草莽之辈,提不出什么识见来。
“众家兄弟,可曾想到,其实在攻守之外尚有第三条道可走。”习惯先听后说的宋江,又是一语慑众。
“宋大哥快讲,莫要卖关子……”众人心头升起希望,七嘴八舌地催促。小五也颇感好奇,怎么还有第三条路?
“岂不闻……”宋江左右扫视了一圈,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方冒出这一句,“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原来是这条道!小五皱起眉头,虽然他早怀去意,却也不想接受招安,只为这样一来,他苦心遮掩至今的真名实姓难免暴露,将终身难洗匪名,岂不愧对祖宗?
“招安?不就是投降吗?洒家才不做这等腌臢鸟事!”花和尚哇哇大叫,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其实招安也未尝不可,我等聚义起事,还不是为着生富贵,死要脸的事不做也罢。”刚刚还在争论是攻是守的众好汉,立刻分出部分赞同招安。
“哪个腌臢泼才说洒家死要脸?没胆怕死的才要招安!”花和尚暗指宋江,就要翻脸。
“受招安的自下山去,我和花兄誓死不降!”武行者抓起齐眉短棍,跟花和尚站到一起,眼看就要内讧。
“宋大哥,从长计议吧!”阮小二也不愿招安,打起圆场。
小五暗吁一口气,阮小二做和事佬最适合不过,他既是最早追随宋江者,又和二僧的关系不错,这一出面,自内讧不起来。
“其实某只是随口一说,真要招安,山下的官军还不一定答应呢。”宋江干笑一声,为自己找台阶下。
“各位哥哥,小妹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小九清脆柔和的声音将这群汉子尚存的火星扑灭。
“妹妹尽管讲来。”宋江对小九一贯照顾,此刻倒要感谢她转移话题。
小五听韩九儿也要发言,不禁竖起双耳,只听她道:“当日过青州时,小妹在府库中找到一本《武经总要》,研习了半年,又跟随哥哥们与官军周旋几次,大致看出了官军行军打仗的门道,要破山下的官军,却也不难。”
众好汉没想到小九敢出此言,一时嗡嗡不绝,有欢喜的,有不信的,按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妮子,又怎会懂得打仗之事。
小五一阵惊喜,并无丝毫怀疑,只因他知道,这山顶众人中,论起识文断字,自然无人超出书香世家的韩九儿,那本《武经总要》,他也翻过几页,行文繁琐枯涩,一般文人看不下去,而大宋武人多半不识字,即便略识几字也不一定看得懂,乃是主要给统兵文官或者武将幕僚所看。他本想细读,却一路东打西攻,哪得空暇,不想小妮子有心,竟然专了进去,以她的聪慧,再加上与官兵几番遭遇,自然不难看出门道。
“怎个不难法?”宋江也是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