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只要城门打开,哪怕牺牲部分近卫军断后,他也能带着主力退回城内暂避。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向觉得懦弱的长子,竟会在这种时候忤逆他。
可城头上始终没有回应,只有风裹挟着兽僵的嘶吼越来越近。
沙贾汉看着紧闭的城门,又瞥了眼身后扑来的灰潮,终于明白——
达拉舒齐为了自己的性命,已经决定放弃他这个父亲了。
乾德二年四月初六未时,德里皇城下的旷野被厮杀声彻底撕碎。
历史仿佛在此刻画了个诡异的圆圈——
一年前的同一时辰,沙贾汉正是在这座皇城签署诏令,
派莫卧儿军队远征坎巨提与叶尔羌;
而一年后的此刻,从叶尔羌与吐蕃边境蔓延而来的活僵,已如潮水般扑到了皇城脚下。
沙贾汉在马蹄声与嘶吼声中猛地勒住缰绳,城头迟迟不开的城门与远处狂奔的兽僵,让他瞬间看穿了达拉舒齐的心思。
愤怒像火焰般烧过胸膛,随即沉淀为彻骨的绝望。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在旷野上回荡,带着几分悲壮与疯狂,然后猛地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的军队嘶吼:
“莫卧儿的勇士们,随本帝杀!”
当他丢下长槊,反手拔出腰间那柄镶满红宝石的圆月弯刀时,麾下的骑兵们瞬间明白了皇帝的决心。
那弯刀曾随他征战无数疆场,刀身映着阳光与血色,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勇士之战,至死方休!
”不知是谁先喊出这句话,随即传遍整个阵列。
骑兵们纷纷拔出弯刀,放弃了后退的念头,马蹄声整齐划一,如惊雷般迎着活僵的洪流冲了上去。
雪白的战马驮着沙贾汉冲入敌阵,弯刀起落间,青灰色的肢体应声而断。近卫军与内庭精锐紧随其后,用血肉之躯在皇城外筑起一道防线。
城头上的达拉舒齐握着远望筒的手微微颤抖,看着父亲的身影在活僵海中起起落落,
最终被越来越多的青灰色身影淹没。阳光照在紧闭的城门上,铜炮依旧沉默,只有旷野上的厮杀声,在恒河平原上久久回荡。
这无疑是场彻骨的悲壮。
自家皇城的城门竟对皇帝紧闭,将这位半生征战的君主逼入绝境,最终只能选择在十死无生的战场上赴死。
六万莫卧儿骑兵列成最后的方阵,低沉暗哑的歌声从阵列中升起——
那是帖木儿帝国的战歌《勇士出征》,曾伴随铁骑踏遍中亚,如今却没了当年跟随沙贾汉开疆拓土时的激昂,每个音符都浸着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
歌声里,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骑士们握紧弯刀,望着前方涌来的活僵洪流,再回头望了眼近在咫尺却紧闭的城门,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城头上的守军早已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冰冷的铠甲。
他们看着皇帝的雪白战马在活僵中冲撞,看着那柄镶宝石的弯刀渐渐被血污覆盖,看着熟悉的旗帜在混乱中倒下,却什么也做不了。
命令是大皇子下的,城门的插销牢牢插在石槽里,他们的刀能斩敌人,却斩不断这道由猜忌与怯懦筑成的隔阂。
当沙贾汉的身影最终被青灰色的浪潮吞没,战歌声也渐渐微弱下去。
城头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将旷野上的厮杀声与隐约的呜咽,都困在了这道紧闭的城门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