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的日头,近来总是惨白惨白的,悬在城楼上空,像个毫无生气的银盘,洒下的光也驱不散疫病带来的阴霾。
郡府燕思堂内,烛台上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晃不定,将李繁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他紧盯着陈震呈上的病历簿,眉头拧成个死结,越皱越厚,簿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皆是重症病患的名字,每日新增的死亡人数,像一把把钝刀,割扯着他的心。
泛黄的竹简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艾草叶,说是巡营时,一位老妇人硬塞过来祈求平安的,此刻却更添几分讽刺。
“大人,今日又有百余人病逝,而向愈者……不足五人……”
陈震声音发颤,不敢直视李繁的眼睛,手中毫笔悬在半空,墨滴溅落在案几上,洇出一片碍眼的污渍。
这管笔写了无数封防疫文书,如今笔尖早已磨损得参差不齐,案头的沙漏已近见底,流沙坠落的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咳嗽声交织,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为何?为何治愈率如此之低!”
李繁既愤慨又无奈,一拍桌子,震得案上竹简簌簌滚落,几片简牍磕在铜盆边缘,发出清越的声响。铜盆里还残留着昨夜熬煮的汤药,凝结的药垢泛着青黑色,仿佛在嘲笑这些天的努力。
“属下不……”
陈震不是医生,每日兢兢业业,完成李繁交代的任务,汤药有没有效,他不知道,也不懂。
“草药可按方足量供应?可尽责看护?”
玉带扣硌得李繁腹部生疼,这是剿灭赵府时诸葛蕾亲手做给他的,此刻却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陈震扑通跪下,额头贴地,冷汗浸湿后背的官服,布料上金线绣的云纹被晕染得模糊不清。
今早晨疫病已传到军中,数名年轻士兵倒下,有几个被送到在隔离区门口时,惊恐得咳血而亡,那少年的手腕上还系着给未婚妻的定亲信物,此刻恐怕已随尸体付之一炬。
“大人,草药从未短缺,属下日夜值守,可这疫病……来势太过凶猛,寻常药剂难以起效,重症者即便施针、灌药,也大多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
李繁踱步至门口,粗粝的帘子蹭过手背,留下一道红痕,又走回案桌旁。
隔离区的栅栏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那是疫病初起时,百姓们祈求驱邪的吉兆,如今在风中凌乱翻飞,倒像是招魂幡。哭声、呻吟声夹杂着腐臭的气息映照在宛城上空,焚烧病尸的浓烟直冲天际。
病患们形容枯槁,或躺或坐,眼神中满是绝望。孩童蜷缩在草席上,原本粉嫩的脸颊凹陷发青,其中一个小女孩颤巍巍举起手,像要抓住什么,最终无力地垂落。
这些画面每日可见,醒着见,睡不着见,睡着了,也能看见,
邓济伏法时,以为能斩断疫病根源,可如今看来,这疫病就像暗处的恶兽,张开血盆大口,不停吞噬着宛城百姓的生机,而他手中的剑,连恶兽的皮毛都难以触及。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压痕。师父华佗曾说过“上医治未病”,可如今他连已病之人都救不过来。
满心绝望之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让他更添烦躁。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粗重的喘息,浓重药味的风卷着几片枯叶跟着一起扑进堂中,在脚边打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