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如此做,我定会认为他是在以退为进了。
不过,他应该不会的。我那么伤他的心,他一定早就懒得理我了。
冬夜总是静静的,虽然听得到廊檐下时而传来几人的谈笑,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孤独感还是紧紧围绕着我。房里忽而有些冷了,我看了看火盆,却是燃得正旺。床头上随意扔着一件夹袄,凝着看了一会儿,不觉已经伸出手去,将之满满地抱在怀里。第一年的冬天已经冷得让我心生胆怯,那么以后的冬天呢?还有不知多少个寒冷的日日夜夜在等着我呢,我怎么能在眼下就说受不住了?可是,好冷,真的好冷啊……
外面仍是清清冷冷的空气,却嗅得出淡淡的烟火味,好似谁家刚刚放过鞭炮、烟花,绚烂不曾见,却只留给我一个引人遐想的气味。我一向不敢近距离接触那些装着火药的玩具,但却喜欢看别人蹑手蹑脚地点着引信,然后再逃命般跳出老远,噼噼,啪啪,嘭嘭,还有人们陶醉幸福的追笑声。不免想得出了神,停下脚步时,我竟到了书房门外。
夜空中的星星多不多?我不知道,我只知它们都在朝我眨眼睛,好像是在笑话我又失了分寸。有些类似委屈的情绪忽而从心底钻出来,我仍想用理智约束自己,非心,非心,这名字不就是在告诉你不要有心吗?正自闷声站着,却不经意听到房里的异样声音。李斐理应是在里面的,但除他本人之外显然还有另外什么人,一会儿静得毫无声响,一会儿又闻不同方向骤起轻微的踱步声。我立时收紧神思,耐心倾听等待,可过了许久仍没有听到他们有什么交谈。李斐说他所做一切皆为报仇,会不会那里面的人……
“谁在外面?”
哎呀不妙,被发现了!
形势转眼间急转直下,我刚刚还站在门外顾影自怜,现下却当场被他抓了个正着。房门嘭的敞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飘到我眼前。我只能尴尬地笑笑,想了想又说:“我找你有事。”粘腻腻的语调像是刚从蜜罐里被捞出来,连我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颤,压根不敢看李斐的表情。他好像无奈叹了口气,说外面太冷,大方请我进屋细讲。
咦,他不怕我泄密吗?还未等我多想,一只脚才迈进了门槛,抬眼就看见书房中的另一人。这人穿一身沉闷的褐色锦绣长袍,发髻盘得一丝不乱,那面色却像是小麦粉做的发面馒头,就连脸型都圆乎乎的,却也只是圆并没多少肉。那双透着睿智和善的眼光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见我打量完了才又泰然一笑,我只觉一股浓浓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真文气的人啊!我方自慨叹,那人即冲我施礼一揖,我连忙福身还礼。
“嫂夫人有礼。”
“您是……”心口噗通一声,暗里却在掂量他那声称呼——嫂夫人?
“在下罗暂开,不才在翰林院就职。”温文的圆脸淡声道,我当即惊呼出声。李斐自然知晓我这般惊讶是因为什么,却只与罗暂开相视一眼,并未打算多做说明。
“心儿,你先等我一会儿,罗大人正要回府,我去送送他。”
“好啊。”
若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李斐这才与罗暂开一齐离开。
呼……这个世界太小了。我白天还说没见过罗暂开的面,谁知到了晚上反而在自家见到了真人。不过那人单看样貌倒是与卢婉芪很般配,虽是文人却也不像哥哥那样瘦弱,不知会不会也习过武呢?即使彼此接触尚不及一分钟,我多少还是能从他沉静的气质中感觉出点儿什么,至少他应该是个真材实料的知识分子吧。翰林学士果真是翰林学士,只消一眼就让人觉得他那脑袋里一定装满了非凡的学问,若是以后有缘深交,我倒是非常想知道他和哥哥谁的学问更大一些。
不过,有一点越想越可疑——李斐不是说他和罗暂开交往不深的么?可他们刚刚明明就像朋友一样嘛!而且怎么看都不像仅是点头之交的交情。
这书房里还是冷得要命啊……我一边跺脚一边活动脚趾,真怕待会儿会被冻僵。一瞧地山,那个几乎算做摆设的炭盆里果真只亮着几点火星,快要燃尽却又死撑着不灭。看来,李斐就算是接待客人,也不曾想过勉强自己去迁就别人吧?可他平日对人都很体贴的呀!奇怪……要么就是那个罗暂开也是火炉体质,压根不会感觉到这间屋子有什么不对劲。
李斐很快便回来了,我于是收敛了热身运动,见他先是关了门,而后唇边带一抹浅笑坐回了他专属的靠椅。
心口又闷了一闷,我咬咬牙,还是决定问些切实问题。“师兄,关于刚才那位罗大人,我能不能问你些事情啊?”
“你说吧。”
望住他淡然的表情,心头那口气忽的胀大了。“你之前还说和他不熟的。”
笑意渐渐隐没,而他眉眼间却未曾变色。“我不曾瞒你,我确实未曾与他深谈过。而且,今晚仅是我第三次见到他本人。”
第……三次?我有些吃惊。不过还是算了,纠结这个有啥用?问我想问的便是。“师兄,那你知不知道罗大人平日里有什么爱好没有?”
“爱好么……”他略略思考一瞬,当即作答。“一般文人爱的,他应是都感兴趣吧。”
这可好,文人又爱什么呢?文房四宝?字画?古董?还是金银财宝?我不禁大感苦恼,使劲揉着太阳穴。唉,问一个仅见过他三次面的人,我还能指望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呢?不好办啊。
暗自沮丧一哼,斜眼瞥见李斐正要呼人续茶,这才又看到一旁茶几上摆着的茶壶和茶碗。茶碗只两只,而且还残留着小半碗凉掉的茶水,显然是方才他与罗暂开用过的。他们真的只见过三次面吗?两人都能坐下来喝茶谈天,又让人怎么相信他们只是泛泛之交呢?我不免又心存疑惑,却不好贸然问出口,只不过忖度之间对罗暂开有了些模糊的猜测。李斐必不会平白无故结识一个普通文人,哪怕那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他也许对李斐日后的计划有什么助益,而他们之间也或许还有些不同寻常又不为人知的联系。由此推断,即便我能从他人口中了解到关于罗暂开的星点描述,又如何辨别那是不是他为了掩饰身份而佯装出来的呢?
不妙不妙,我可不能将卢婉芪推进火坑,还自以为帮她寻到了幸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