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雪夜客
贞元十七年的长安,雪下得格外早。:落雪的傍晚,沈砚之刚把最后一捆药材归置到药柜,门外就传来木屐踏雪的声响。他抬头时,门帘被风雪卷开,一道青灰色身影踉跄着闯进来,带着满身寒气,怀里还紧紧护着个布包。
“先生……求您救救她。”来人声音发颤,是个二十出头的书生,锦袍边角沾着泥雪,显然是赶路时摔过。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躺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小脸苍白得像雪,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沈砚之立刻放下手中的戥子,指尖搭上女童腕脉。脉象细弱如丝,且带着一丝极怪异的滞涩感,不似寻常风寒。他又掀开女童的衣领,见脖颈处有几片淡红色的斑痕,按压时女童睫毛颤了颤,却没醒。
“她这症状持续多久了?”沈砚之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他在长安西市开这家“济世堂”已有五年,见过的疑难杂症不少,可这般脉象与斑痕,却让他想起三年前在南方游历时常听老医提起的“瘴毒”——可长安地处中原,怎会有瘴毒?
书生眼眶泛红,搓着手道:“三日前她还好好的,昨儿晨起突然发热,我请了两位郎中,都说只是风寒,开了汤药却越喝越重。方才她突然晕过去,我实在没办法,听人说先生您能治怪病,就抱着她跑来了。”
沈砚之眉头蹙得更紧,转身从药柜最上层取下一个木盒,里面放着几本泛黄的手记,最厚的那本封皮上写着“南地医案录”。他快速翻到其中一页,指尖停在“瘴毒变异”四字上——上面记载的症状,竟与女童分毫不差:发热、晕厥、颈间红斑、唇色青紫,且脉象滞涩如隔纱。
“你女儿可有去过城外?或是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沈砚之边问边取来银针,在女童的合谷、曲池等穴位轻轻刺入。银针刚扎入,女童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哼声。
书生愣了愣,仔细回想:“前几日我带她去城外的曲江池赏雪,她捡过几块湖边的石头,还喝了几口雪水……莫非是那雪水有问题?”
沈砚之心中一动。曲江池连通着城外的漕渠,若漕渠水源被污染,确实可能滋生瘴毒。他不再多问,转身从药柜里取出几味药材:黄连、黄芩、连翘,又取了一小瓶自制的“解毒丹”。“你先把这解毒丹化在温水里喂她服下,我这就煎药,半个时辰内须让她喝下第一剂。”
书生忙不迭地应着,小心翼翼地给女童喂药。沈砚之则在药炉前忙碌起来,药香很快弥漫在不大的药铺里,与窗外的雪意交织在一起。
半个时辰后,第一剂汤药煎好。沈砚之亲自给女童喂药,刚喂完没多久,女童突然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着淡淡腥气的黑痰。紧接着,她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苍白的小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晕。
“先生!她醒了!”书生惊喜地叫出声。
女童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小声喊了句“爹”。书生连忙抱住她,眼眶又红了,却这次是喜极而泣。
沈砚之松了口气,却没放松警惕:“这只是暂时稳住了病情,还需连服三剂汤药,且往后不可再饮用生水。另外,你能否带我去曲江池看看?我得确认一下水源是否真的有问题。”
书生连连点头:“当然!明日一早我就来接先生!”
当晚,沈砚之在灯下翻看着那本“南地医案录”,越看越心惊。案录里记载,变异瘴毒若不及时控制,会通过水源扩散,感染的人多了,恐酿成瘟疫。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漫天飞雪,心中暗忖:明日去曲江池,定要查清楚污染源在哪里。
次日清晨,雪停了。书生准时来接沈砚之,两人带着药箱,骑马赶往曲江池。
曲江池边的雪地上,零星散落着几块石头,还有几个孩童留下的脚印。沈砚之蹲下身,仔细查看湖边的泥土,又取了些雪水装入瓷瓶中。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的漕渠入口处,飘着几具死鱼的尸体,水面上还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
“先生,那是什么?”书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变了。
沈砚之站起身,眉头紧锁:“漕渠里的水怕是被污染了。你看那死鱼,还有水面上的油光,很可能是有人往漕渠里倾倒了有毒的东西,才滋生出变异瘴毒。”
他刚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转头一看,一队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正朝着这边赶来,为首的将领身姿挺拔,面容冷峻,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剑穗上的红绸在寒风中飘动——是金吾卫中郎将李恪。
李恪看到沈砚之,勒住马缰绳,翻身下马:“沈先生怎么会在此处?”他与沈砚之有过几面之缘,去年他母亲病重,便是沈砚之开的药方治好的。
沈砚之把瓷瓶递给李恪:“李将军,漕渠水源被污染,滋生了变异瘴毒,已有孩童感染。我怀疑有人故意往漕渠里倾倒毒物,还请将军派人彻查。”
李恪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竟有此事?我这就命人封锁漕渠入口,排查附近的作坊与商户,定要找出污染源!”
他当即下令,让士兵们分成两队,一队封锁漕渠,一队去排查周边。沈砚之则跟着李恪,一同前往漕渠上游的几家作坊。
排查到第三家染坊时,士兵们在后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暗渠,暗渠里的水泛着黑色,还带着刺鼻的气味。染坊老板见事情败露,吓得当场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将军饶命!是小人糊涂,想着把染布的废水排进漕渠省事,没想到会酿成大祸啊!”
李恪气得脸色铁青,当即下令把染坊老板关押起来,又让人堵住暗渠,清理漕渠里的污水。沈砚之则让人取来“净水丹”,溶解在漕渠入口处的水中,防止瘴毒进一步扩散。
处理完漕渠的事,李恪对沈砚之道:“多亏了先生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是这变异瘴毒,先生可有办法彻底防治?”
沈砚之沉吟道:“我这里有防治瘴毒的药方,可让人煎成汤药,分发给曲江池附近的百姓。另外,还需派人宣传,让百姓不要饮用生水,尽量喝煮沸的水或是用净水丹处理过的水。”
李恪点头:“此事就拜托先生了。所需药材,我让人从太医院调拨,定全力配合先生。”
接下来的几日,沈砚之忙着调配汤药,分发给百姓,又亲自去各家各户查看,确认无人再感染瘴毒。那名女童在连服三剂汤药后,彻底痊愈,书生特意带着她来药铺道谢,还送了一块写着“济世仁心”的匾额。
这日傍晚,沈砚之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李恪就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份公文,递给沈砚之:“先生,陛下听闻你防治瘴毒有功,特意下旨,让你入宫为太医院院判,还赏了黄金百两。”
沈砚之接过公文,却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厚爱,只是我习惯了在西市行医,与百姓相处自在。这太医院院判的职位,我怕是担当不起,还请将军替我婉拒陛下。”
李恪愣了愣,随即笑道:“先生还是这般性子。不过陛下也说了,若先生不愿入宫,便许你在西市扩大药铺,所需银两由朝廷拨付,还可随时调用太医院的药材。”
沈砚之心中一暖,拱手道:“多谢陛下体谅。我定会好好经营药铺,为百姓多做些实事。”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这次的雪很轻,像柳絮般飘落在屋檐上。沈砚之看着窗外的雪景,又看了看药柜里整齐摆放的药材,心中平静而满足。他想起三年前在南方游历,看到百姓因瘴毒受苦,便立志要学好医术,为百姓解除病痛。如今在长安,他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
夜深了,药铺里的灯还亮着。沈砚之坐在灯下,继续整理他的医案录,把这次防治变异瘴毒的经验记录下来,希望能为后世医者提供些帮助。灯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与药柜、药炉一起,构成了一幅温暖的画面。
长安的雪,还在下着。但在这座城里,有这样一位医者,用他的仁心与医术,为百姓撑起了一片无雪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