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祝一凡消失了整整十天,终于回到了交警队那间弥漫着油墨与灰尘气息的办公室。出乎意料,一贯苛责如刀的队长廖得水,竟未置一词。那沉默本身便是最响亮的证词:他与那神秘如斯的鬼市,必然有着千丝万缕,不可言说的关联。
伤愈的祝一凡压下喉头的疑问,没有向上举报,只是将沉默揉碎了,更深地埋进繁复的卷宗与路口监控闪烁的光影里。
与此同时,情绪的湿冷裹挟着关青禾。她推开那扇名为家的门扉,迎接她的并非慰藉的灯火,而是一片凝固的、仿佛能将灵魂吸吮殆尽的浓墨般的黑暗。她没有伸手去触碰冰冷的开关,任由那粘稠、带着寒意的墨色包裹上来,拥抱着她疲惫的身躯。仿佛这片无边的黑寂,才是唯一能容纳她的庇护所,暂时吞噬掉心底翻江倒海的委屈、被荆棘缠绕勒出血痕的愤怒,以及那令人窒息、无所适从的茫然。
2、
祝一凡刻薄的目光,带着淬毒的尖棘,顽固地盘踞在她心口。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更深的刺痛。
越是挣扎,那无形的毒藤便勒得越紧,刺入得越深。
她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嵌入掌心肌肤,渗出血腥的凹痕,但那微弱的锐痛,在她心底那片被背叛与误解彻底撕裂的旷野上,渺小得如同尘埃,不值一提。
“人心是世上最幽深的迷宫,”她无声地咀嚼着这苦涩得近乎残忍的真理,“越想靠近光源取暖,越容易在下一个转角彻底迷失,永堕黑暗。”
“砰!”摔门的力道在狭小的空间里掀起一股躁动的气流,角落里厚重的窗帘被猛地掀起一角。
清冷的月光,如同窥伺已久的幽灵,瞬间钻了进来,精准地泼洒在梳妆台那面椭圆形的镜子上。而就在镜框边缘的木质纹路里,一点极其细微、突兀的金属反光,像黑暗中骤然睁开的、毫无温度的冰冷复眼,带着非人的恶意,猛地攫住了她的视线。
关青禾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在血管里凝固了一刹那,随即,心脏以近乎炸裂的频率疯狂擂动,沉闷的撞击声在胸腔里回荡,震耳欲聋。“见鬼,这是什么?!”
人生最大的讽刺莫过于此:你自以为超然地冷眼旁观,殊不知早已在他人精心编排的剧本中,浓墨重彩地登场。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咆哮着扑向梳妆台,双手粗暴地抓住镜框,指甲刮擦木质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镜子被野蛮地拆下、翻转。一个微型*****,如同吸附在腐肉上的丑陋水蛭,赫然镶嵌在镜框内部的隐秘角落。
那幽深的镜头,像一个通往无尽深渊的黑洞,正冷酷贪婪地吞噬着房间最私密的景象,尤其是那张承载过无数亲密与谎言的大床。
“操!”一声压抑到变形的怒吼撕裂了死寂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双目赤红,发疯般抓住那连接摄像头的细微导线,用尽全身力气撕扯、绞断!
混乱的思绪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贯通。
怪不得!怪不得每次纠缠过后,祝一凡总会那么不经意地,将脱下的衣物精准地覆盖在镜面之上。她还曾嗤笑他那近乎偏执的“仪式感”!原来…原来那根本不是怪癖!是刻意的遮掩!是精心的防备!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在不动声色地掩盖布下的致命陷阱?
令人寒意森然的是:这双窥伺的眼睛,可…根本不是她关青禾的!是谁?!是她那懦弱无能、蜷缩在阴影里如蛆虫般的前夫?是聂风云那个刻薄偏执、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母亲?还是那些被她如疯狗般穷追不舍、早已恨她入骨的亡命之徒?阴冷的恐惧如同无数条湿滑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无形的幽灵早已渗透了她自以为铜墙铁壁的堡垒,连这方寸之地最后一丝尊严和私密,也已被彻底窥透和无情践踏。
巨大的、几乎要将她灵魂碾碎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恐惧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几乎是求生本能般,她抓起手机,指尖冰凉僵硬地点开通话键:祝一凡的号码。
无人接听。只有冰冷的忙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再拨。依旧是漫长的、令人心悸的、吞噬希望的沉默。
第三次按键,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终于,漫长的等待后,机械的等待音消失了。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慵懒,丝绸般光滑,却渗透着一种居高临下、事不关己的傲慢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