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脚步声比穿甲戴盔的士兵脚步来的轻盈,谢徴虽丹元已无,常年习武叫仍然能很好的靠听就能分辨出来对方的大概人数。
五十人。
谢徴没有回头,帕子攥在指尖往溪水里浣洗,软绸顺着水草浮动。他低下头回应趴在甲板上醉醺醺的汉子:“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
醉汉道:“嗨,那还不是可怜!”
“那好吧,就算我可怜吧。”谢徴几乎不与人争执,他牵住了阿幸的手,低声道,“我们去找阿狺好不好?”
阿幸摇摇头,并看向溪水对岸的夷水寨。
谢徴摸了摸她的脸:“阿父晚一些的时候带你来,好吗?”
身后人群聚集,撕拉的拔刀声此起彼伏。
“撕下来!贴我们的上去!”
张榜的墙下,得令的黑衣侍从撕下了那张通缉令。这令一撕,守在一旁的官兵立刻就上前,两柄长矛架住了那人的脖子。
被架住脖子的人看向站在柳树地下遮阴的男子,围观群众一见,觉此人好生奇怪,好端端春末时节,他还披着厚重的毛氅,紫狐皮围成的领子将一张阴鹜不悦的脸圈在脖子上。
“眸细且长,眼光锋利,生就一幅不好相与的模样。”醉汉开腔,声音带着打滑的调子。他在和谢徴讲话。
谢徴听着他描述,稍一侧首,余光里钻入妖冶的紫红,心头咔嗒一声响,好似骨头被折断了半截。
李自溪。
他怎么在同州了?
这人生长皆在北襄,虽然谢徴知道地星阁的触须已经缠上了缙朝的大地,例如去岁在邑州,劫持幼女的那批人就是出自地星阁,却实在没料到有朝一日会在这里再见到这个人。
劫持幼女,令魏芙蓉中毒,在预院门前签下生死状的那个人,谢徴还依稀记得他的名字——赵日升。
“我赵日出的命记在北襄大王子的名下,今若在你缙朝的刀下成了鬼,北襄铁骑会跨过喀得草原,从邑州开始,荡平整个缙朝!”
谢徴心道:哦,原来叫赵日出。
撕掉通缉令的赵日出不惧不畏,手里的草纸呼啦啦的在风里吹着,不时的和柳树下的李自溪对视,与士兵僵持不下。
士兵越来越多,李自溪带来的杀手也有增无减,就在小溪水旁,在谢徴背后的左右两侧一堵墙前,就中间张榜该贴谁的画像问题,发生了尴尬的停滞。
“这片地还叫后昭的时候,宋氏就拿同州的六成土地与地星阁交换铁器,虽然他们刺杀失败复国无望,这地又叫你们改成了什么同州,总归买卖是不会变得吧?”赵日出的脖子还在缙朝长矛的锋刃下,半点不慌张,“别说是贴张大纸找个人,就是拆了这堵墙算什么过分的?”
醉汉眯着眼,低低说:“好嚣张的北襄人啊!”
谢徴草草回应,低低又低低声:“是呢。”
嚣张的北襄人赵日出将撕下的通缉令揉皱,反手一丢,丢进看客的人群里。人群有怨不言,接住,铺开,捋平。
就这一动作,杀手们效仿,将这一整条街的通缉令都给撕了下来,换上他们自己带来的观音画像。一撕一丢,一撕一丢,看客百姓只一味的接住,铺开,捋平……赝帝储的脸在纸上变得皱皱巴巴,被叠放进胸前,或衣袖,或菜篮子。
“北襄蛮子嚣张至极!刺史大人也不来管管!”
“刺史大人忠心缙朝,必然要叫北襄人死在这儿!”
“等着吧,等着刺史大人来吧!”
纷纷嚷嚷,嚷嚷来了姚刺史。
“让他们贴吧。”
同州刺史大人亲临,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五个字。
众人不解,怔楞良久,然后开始一顿指责他软趴趴不支棱身为官府居然给北襄的杀手让步,简直是给缙朝丢人!就连刺史的手下也是如此。
刺史姓姚,站在榜墙下瞻仰那副观音像良久,只见一幅观音持竹,脚踏莲花,睥睨众生,栩栩如真。画像的右侧朱红的笔墨写着四个大字——“重金悬赏”。
四个大字后面跟着三个小字:芙蓉花。
姚刺史摸了摸胡子笑了一笑。李自溪在柳树下唤他:“姚伯高。”
一个北襄人用字正腔圆的缙语,叫住了一个后昭人。
姚刺史在傍晚的辉光下抖了抖袖子,背脊一弯:“李阁主这是长住同州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