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情横眉一挑,只见得白惨惨一身的人弯着腰在巷子口,脑袋快低到了膝,眼珠上瞥露了好大一块眼白,额头因挑眼堆叠出了几十层的褶。
每一褶的缝隙里似乎都藏满了垢。
魏情不喜欢。
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宫中内监总管,舅相之人。”谢徴在身侧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不加犹豫,魏情即刻“呵”的一下嘹亮开嗓:“不识。”
那人听出来了脾气,即刻朝巷子里猫着身子走了小两步,笑眯眯地说:“奴张为康,宫中人大都唤奴康,奴从前在宫中一直侍奉储上与相国大人,今储上还京,相国特来望城相迎,得闻魏郎君随行归来,相国特命奴来请郎君回府。”
魏情几乎是毫无反应,原地矗立,一只手牵住谢徴,意味不明地盯住那名为康的内监。
康内监等了小片刻,一抬头,就见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目光随着那水黄色的袖子看向花容容,不禁舔了舔外露的门牙,倒吸凉气,夸张惊呼:“方才有眼不识此地还有一位天仙似的娘娘,请问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天仙?
魏情咋舌:“……”
谢徴平淡又果断地回复:“姓花,魏郎君的养母。”
魏情错愕朝他一看:“……”
养母?
谢徴只是还报一弯眼的莞尔,可惜魏情并不能看见。
“那么花娘……花夫人,请与魏郎君一齐回相国府邸罢!”康内监的笑容简直挑不出一丝错处,和蔼可亲又充满真诚,倘若那眼睛的白不那样浑浊,也就会叫人信去了几分。他又笑,“让奴为二位贵人引路。”
这边的康内监才一侧身弯腰伸手做了“请”的动作,那方的魏郎君竟一下就转过了身,康看见那英茂神伟的魏郎君拉着他那不堪入目的养母亲昵的凑到了墙角,一个低头,完全就遮蔽了那养母的身躯,二人似乎在说话,但是听不清楚。
声音好小啊……
“我不想去。”魏情说这四个字相当快,连着说,含糊的却又很清晰,“我忍不住。”
谢徴勾住他的腰带,尽管这个动作以花容容的相貌做出来不但没有旖旎的暧色,还透着不自量力的滑稽,他也还是下意识的去抓魏情的腰带,然后低声温柔地劝:“忍不住哭吗?去吧,在别的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名义上还是你的父亲。很小的时候,魏郎君写了那样多的民心状,不都是渴望再见他一面吗?”
“不一样,我长大了。”
魏情其实还想说:不一样,我不止是魏情。
但是东方情白的记忆占据的再多,脚下踩着的土地还是缙朝而非大屹,身边的所有人更名改姓都有了新的轮回,风也不是三百年前的风,连谢徴也只是谢徴,而太子梅早就神销玉陨……他又确确实实是魏情。
魏情坦白道:“如果除去你眼下这事所干系他的谋算,我或还有那么一丁点可能去见他。”
谢徴斩钉截铁:“那就除去眼下这事所可能干系他一切可能。去吧,反正魏情是勇士,我知道你无所畏惧。”
纵然面对的是花容容发如藻的一张面孔,魏情却好似一下看见活生生的谢徴站到了面前。曾在邑州的无数次,谢徴也是用这样温和笃定的言语,将他一次又一次的裹入温柔云端。
魏情问道:“但是做人,怎么能除去那么多?”
是啊,但是做人,怎么能心无旁骛的除去那样多呢?
谢徴自己其实也做不到,他只是想了却魏情的某一种不可直视的过期祈愿。
“我们要回中州,你迟早要见的,就算他不是你的父亲,芙蓉,但他是养我长大的舅父。”谢徴用另外一层晓之以情,“我巡境一年以来,也想见见他的。”
魏情垂下眼,浓睫一敛,道:“养母真的想见?”
谢徴点头:“养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