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春将他湿袖一拉:“花姨你干什么去?”
谢徴道:“透气。”
文懿太子弯着眉眼:“去吧,当心点。”
这口气也像是对孩子说“去玩儿吧”,叫谢徴听得心中有些发酸。
从前舅相也总用这样语气。
裴嘉春松了手,谢徴得以离开,水藻般的长发从盆里拖出,在灰扑的地砖留下很长的水痕,如粗直的蛇灵活的攀爬过门槛,最后随着黄衫子消失在夜幕。
饭庄的桌上只余下了两个人。
裴嘉春问道:“父王,花姨不喜欢我。”
文懿太子说:“正常,你花姨也不喜欢父王。”
他说时不由自主地想到花容容体内的谢徴,遂又问:“嘉春,倘有朝一日阿徴回来了,你当如何?”
裴嘉春一愣。
半晌,周遭小二托着菜盘子来回了三四趟,她才终于想到如何回答。
裴嘉春笑道:“储上若回来,嘉春必死无疑。”
文懿太子递给她一小盏新的小绿挂酒:“父王保你,惟愿你好。”
这样四个字,裴嘉春又从中咂摸出一些东西来,又笑:“在意储上的人,恰好相反。”
文懿不作声。
裴嘉春敬他:“父王不要担心,储上……他已经献祭,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
“我就知道。”
饭庄外就是望城的一条河。
魏情蹲在河边的台阶,第三次对着倒影说话:“我就知道,他们父女串通勾结。”
咬碎了牙齿一样的隐忍声线,让水波都微微一晃。
旁边就着黄昏光洗衣裳的妇人吸了吸鼻子问:“怎么个事儿呢?瞧着你想不开啊?”
“我得忍。”魏情捂住脑袋,呼出的气带着酒味,“我想得开,我不会跳水寻死。”
妇人没从中挖出来自己想听的信息,多少有些失望离场,棒槌一收,抱着一木盆的衣裳踩上台阶,转身时突地尖叫——“啊嗨!吓死个人咯!”
站在那儿的谢徴忙贴着墙壁站,给她让了好宽的通道,大气不敢出。
“走开。”
魏情耳听一流,只要他想,河边水草里躲着的蝌蚪抖了几次尾巴,他都能判断出来,更何况是文懿太子与裴嘉春在饭庄里的对话,更何况是“花容容”拖着水哗哗的头发跟过来。
谢徴道:“你吃了酒,跌进水里的话,我还能救你。”
花容容的声音就跟她的外貌一样诡异,大概是里里外外被水泡的太久,声带也肿胀,声音变得像树叶缝隙里穿过的风,又轻又急促,字句里总带出出“嘶嘶”的动静。
魏情仿佛听到个笑话:“要死了,水鬼准备救我?”
“水鬼也有水鬼的心事,想吹风。”谢徴离他三步远,默默注视着那个蹲在河边的背影,“一起吹风吧,魏郎君。”
魏情没回应,也没赶人。
谢徴得以离他近了一些,再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直到两人的身影同时在水面出现,谢徴一看,还没等魏情发怒,自个儿就先后退了好大一步。
那太难看了。
一个黄衫的水鬼和一个惆怅郁闷的青年人。
谢徴这辈子第一次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