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春皱眉,把她抱上了矮桌,叫阿幸踩在那桌上,压着她的小肩膀厉声问:“你一定知道!邑州那么远,你一人如何找来?!”
阿幸瘪嘴,双手握在一起又分开——在邑州的时候阿父牵着我的手,突然就看不见他了。
裴嘉春今夜实在是太凶了,满壁的烛火白光一照,她每一寸表情都在狰狞,眼球里的红血丝密密麻麻,好像阿幸看过墙角房梁的蜘蛛网。
阿父不叫她碰蜘蛛网,蜘蛛有毒,咬了就死了。
她有些怕,于是拽住了谢徴红色的衣袍,才刚刚握上去,被裴嘉春一下就打开,力道不大,但是很突然,立在桌上的阿幸突然就感到害怕,小手顿在半空,张大嘴又哇哇地哭了出来。
谢徴在一旁微微一叹:“嘉春你性子如今急了许多,有什么事慢慢说来给父王听,她还是个小哑巴,能问得出什么来?”
“父王你不知道,这孩子是魏郎君……是魏情的养女,她不会说话……她会写字!”
裴嘉春捉她下桌,递给她一只毛笔,在桌面上铺开一页崭新的纸,一拍桌面同她说:“阿幸写出来!魏情在何处?”
阿幸握住大笔在纸上写下——阿幸不知。
谢徴道:“她不知道。”
裴嘉春声音抖了抖:“她一定知道!”
“嘉春。”谢徴握住她的手腕,将裴嘉春拉到一边,将她轻轻摁在围椅上,如她儿时那样摸了摸她的头,“慢慢说,魏情是何人?”
“魏仁择之子。”
“……”谢徴沉吟良久,似在回想从前岁月,终于挖出了些褪色的信息,回道,“孤想起来了,阿徴出世后的几个月,魏仁择夫人也生子了,怎么是个男的?孤记得他说是个女娃娃。”
裴嘉春道:“龙凤双胎,魏情为兄长,魏有虞是妹妹。”
“既如此,他有何让嘉春好怕的?”谢徴不解,“魏仁择手握大权,他这儿子莫不是兵权独揽,横行一方?”
裴嘉春摇头。
“那就是同嘉春有大过节,你欠他什么了?金银财宝?”
裴嘉春还是摇头。
谢徴却是颔首:“父王知道了,他心悦与你,频频骚扰于你,你对他厌恶至极,躲来躲去,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吧嘉春?”
裴嘉春瞪圆了眼睛,坐如针毡,一下起立:“父王别猜了,魏郎君同我没有过节,是同——”
她的手指向谢徴。
谢徴这方了然,长长的“啊”了一声:“父王省得了,他同阿徴有过节。”
裴嘉春觉得这话也不对,但又不晓得怎么纠正,若说魏郎君与储上就像您和裴父,似哪里怪怪的不太能对得上,这样说了似乎又在揶揄长辈。
她不敢。
这可是日思夜想二十年的父王啊。
虽然隔着谢徴的皮囊,但父王的神态和语气全然是曾经模样,一颦一笑都是闲散无拘,连眼底都不再是储上温温然的纯粹谦和,如旧,含着疲倦和轻蔑一切的高高在上。
期盼太久了,一个时辰过去,裴嘉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的父王真的回来了。
然而取代谢徴灵魂的文懿太子却并不如她这般喜悦。
嘉春先头所说的一些他全然明白,故旧的人与事,中州庙堂的纵横交错,大致的他自还是了然于胸,他却始终不是阿徴,无法知道阿徴这二十年来生长的轨迹和记忆。
更要紧的是,他怎么能占阿徴的身体呢?
文懿太子回想起二十年,阿徴刚生下来时的模样,因了早产所以格外瘦弱,像一只幼猫,太医院几十颗脑袋齐齐联名,断言这孩子先天不足保不住了,他张口灌下去的第一口是药而非母乳,众人束手无措时,还是魏仁择那厮不肯放弃,日夜不合眼的守在太医院,一天天的守到了满月,再一天天的守到了两个月,再是三个月四个月……
连他自己夫人生孩子都不肯出宫,对待阿徴这个先帝遗腹子是全心全意,也便是这样,文懿太子才会放手,甘让斗了许多年的魏仁择掌权,抱着年幼的阿徴登基,然后自己出宫寄情山水,最终殒于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