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院戒备比以往要森严,倒不是防外头什么东西闯进来,防的却是里面的人出去。
“咱们来这到底是念书还是坐牢来了?”
“预院大门就是关他个几日十几日都可以!万万不要真作了牢狱才好!”
“你们看翟上游叛逃至今无果,百里征月死了,施人韦也没了,魏芙蓉还搁外边不晓得在做些什么……别是预院要完了吧……”
“那能怎么完?自有大将军坐镇。”
“若是中州那位相国握着储上的手写下一封禁诏来,预院敢不完?大将军能反?”
学子们哀声连天的在走道边搬书,一行十数人打石子径疾步路过,忽地旁侧的院们“吱呀”一声就开了。
“劳驾留步,都干什么去?”
一弯灵蛇髻缀着红豆小缠梳的脑袋探出来。
被这样突然截住,学子们止步,为首的那个老实地说:“哦夫子见今日骄阳正好,让我们把藏书阁的书都搬去练武场晒,防霉防虫的。裴姑娘是有事吗?”
裴嘉春至始至终站在院子里,摇一摇头,放他们走了。
学子们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儿,再没生出半句闲话。
倒不是裴嘉春生的一幅吃人的面孔,话说她虽非美艳,却也是清秀有余,说话字句顿挫很有一套自己的分寸,不会太客气也不会失礼,自然也就不愿做面子功夫,笑的通常很假,撇一瞥嘴角,眼睛里还是不冷不热,很是一幅精明样,叫这些学子不敢揣摩,只晓得敬一敬她准是没错的。
裴嘉春可向来不管旁人怎么计较她,大门一关,将随身的册子掏出来,铺在臂上稳稳落笔:拱和二十二年,立夏,骄阳日。
收了纸笔,她轻步走到寝屋的窗子外,试探性地向内问道:“储上,陈军师派人送了立夏粿来,臣留下了?”
寝屋内焚的一炉香幽幽地从窗中透出来,在夏初的晨风里打着转。
少倾,一个温淡的声音徐徐回应:“你与太乌吃了就好,不必为我留。”
裴嘉春在外松了口气:“晓得了。”
哪里真有什么立夏粿?又不是在宫里,陈军师搜没魏情的下落带兵找去了太子山,现下还没个结论,哪里有心思搓什么粿子送来呢?
管是里边的人怎么回答,裴嘉春只要听个响,只要谢徴在,她就安心。
昨日他在院中强行使了提偶符,被魏郎君那边干扰打断后,整个人的心情就可见萎厌了下去,在四轮驱上问裴嘉春愿不愿意推着他去太子山?
他是储上,他大可以命令,裴嘉春不懂他的顾惜,直说太子山行路难一口就拒了,然后储上便开始翻袖,从中倒腾出来好多的符。那是裴嘉春第一次发觉徴的法术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翻了片刻,储上便苦笑道:“魏芙蓉把瞬息符都藏了。”
裴嘉春欣喜若狂,还要装的忧愁与共:“可惜储上丹元未愈,没灵力再画几张。”
她说“可惜”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彩的,谢徴其实看出来那是一种庆幸,庆幸他没有为所欲为的能力,不然一个嘉春如何能看的住自己?
为着腿伤的因由,周遭人如今都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谢徴自小也习惯了这样,年幼时腿上磕碰了多个淤青,舅相便会问责宫人,他觉得无所谓,却反反复复的被人念叨天子之尊,加之舅相珍重,他也便只好也珍重自己。
巡境的这样一年多才算挨了些真正的风吹雨淋,无论怎样身后都有两个人,小伤无碍,大伤,说到底也就是这一回仅此而已。
不想那箭贯穿了腿,迟迟不愈,好像真的要就此成残瘸了。
谢徴单手支靠在草编蒙的席案上,软凉的触感浸过罗白袖,抚去夏日来临的闷抑。
他的眼下铺开一册奏疏抄本,墨字工整,统共四页,不算太密的写了些东西,谢徴反反复复的看了七八遍,没嚼巴出那些字拼凑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只看得进去“臣问储上、相国安”这样的一个开头。
谢徴满脑子实实在在,全部都是魏芙蓉在仙门百家围剿之中,对自己说出“我不想要这个结局。”这句话的样子。
眼尾猩红,目如炬火。
他那时沉恸到极点,近乎是央求:“阿徴……你别来。”
谢徴的目光随着提偶符的那双眼已经去过了。
他无能为力。
魏情能为自己争出来一个什么结局,经彻夜不眠,谢徴已算的七七八八。
最坏最坏,全天下都不能原谅魏情,谢徴也要他,所有人都对他刀锋相向,谢徴也保他。
怎么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