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殿从云端掉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破碎的积石屋瓦摔回至凡间变得粉碎,巍峨的断壁残垣渐渐被植被爬满覆盖,唯独剩下似塔似楼的一栋高殿,耸立在山丘顶端。
那一阵巨响过后,天底下的浊息忽地便少了九成,空气里浮腾的黑烟也退散去,人们这方晓得是魔君情白死了。余下的魔修开始躲躲藏藏,过上了东挨一锄头,西挨一铁锹的日子。
十年间,世上各地的“魔君祠”几乎被拆完,维护魔君的信徒变成了众矢之的,寰宇仿佛又回到了邪不压正的路轨。
魔修情白死了,死了就死了,百姓喜闻乐见,最高兴的当属王宫之中的大王,曾设宴欢庆半年之久,半年罢朝,夜夜笙歌。
被送进魔窟的太子梅回了宫,同从前似也没什么差别,偶尔会听见一些指指点点,从墙角柱子后面泄出来,他不屑去听,照旧穿得恭敬体面,去大王寝宫晨昏定省。
邪魔横肆的局面不复存在,太子梅发现天底下似乎也不能太平,周边国如群狼环伺的瞄准了大屹,战争无止境的涌入这片土地,一城一城的蚕食瓜分。
国力式微,主张求和的大臣占多数,唯东宫太子屡次上奏,请求率兵御敌。大王把他的折子拿来扇风,满头大汗地说:“若是对国的王欢喜男子,送你去比大军抵抗来的快,打仗干什么?寡人不打不打,寡人送城给他们!周边六国,一国送三座城,咱还能剩百来座呢!”
便是如此的计和之法,大屹便被送空了,等到东宫院中的大树枯萎的季节,整个大屹只剩下一座王都城。当大王还在想方设法保命,太子梅抗旨,调兵迎敌去了。
随行的东宫署官太子詹事柳汀在贴身的册子中记载:【储君不擅战,以身作旗,墙头擂鼓壮士气,不避箭矢,不着甲盔,戍王都至秋月,北行退敌,复城五座。】
很快,太子殿下与三军共存的决心冲击出来的短暂胜利,在转眼间便被扭转了,有人在大王面前弹劾太子梅要谋权篡位,大王看了说:“叫他篡了也好,等军队打来,寡人就能活命了!”
大王命人给太子梅送去一封信外加一柄金珠王冠,要他在城外加冕为王,太子梅收到物件时,他所处的城池刚好被突击攻破,原来是大王派来的人中混进了细作,里应外合导致太子梅防不胜防,当夜被俘。
敌军一路高歌,不费吹灰之力摇摇摆摆的最终驻进了王都城。
柳汀和一众东宫俘虏被丢进阴湿地牢,太子梅被架往议政殿,那里正站着卸冠脱袍的大王与一众臣民。大王持剑作自刎状,敌军首领戏弄他自杀,则可保下满室皇族,大王唯唯诺诺久不下手。
太子梅被丢了过去,虽身上有些脏污,却无甚伤,押解的敌兵也敬他两分顽骨。他才刚站起来,就听到敌军首领说:“太子梅从中作梗,阻挠我大军进度,负隅顽抗三个月伤我军不在少数,大王若是亲手杀了他向我军谢罪,我军或可保大王一命。”
此言一出,立马便有一剑从身后刺来!太子梅未曾反应,便被人伸手一推避开了。
他回头一看,宝圆直挺挺的在原地,被剑刺穿了胸膛,口中无声的翕动,正叫着“殿下”。
持剑的凶手公子兰怒目圆睁,高举着剑便要追他而来,被一女子拖住手腕,太子梅知道她,她是兰是侧夫人虞氏,原王都城中第一才女。
大殿中渐而乱作一团,有人主张杀太子,也有人主张不能杀。
太子梅冷冷地凝视着诸人,最后走到大王面前问:“父要儿死吗?”
正当时,挣脱了纠缠的公子兰从后袭来,直直的一剑刺穿了太子梅的腹部,他低头可见一柄挂着血的寒剑被果断抽离。
太子梅倒地侧卧在地,看见公子兰猩红的一双眼,听到大王惊叫道:“公子兰既已下手!寡人……寡人便不用再杀了吧?”
敌军首领说:“太子殿下还没死。”
于是从旁疾步冲过来一个珠光宝翠的女人,从公子兰手中接过长剑,尖叫着从上方刺入太子梅的身体,面色煞白地说:“他死了!他现在已经死了!放过本宫与大王!”
这是新王后,兰的生母。
太子梅笑了笑,口中呛出浓稠的血。
百官瞬间跪了一地,满殿沉寂中,公子兰的侧夫人虞氏放声狂笑显得尤为突兀,她在唱戏词,咿咿呀呀的婉转缠绵,好似宫梁墙头为庆贺大王生辰所新系的红绸,蓦地,唱到最后一句“世事荒唐频着眼,断魂,断魂,不堪闻。”后,触柱身亡。
太子梅鼻尖上有一滴擦不去的血红,艳如朱砂,令他整个人透出一股子阴美的瑰丽,他睁着一双清光徐徐的眼瞳,深切的看着大王。
大王颤巍巍地缩着肩膀指着他说:“死了,我儿梅已死了……”
敌军首领蹲下来在他鼻息一探:“太子殿下还没死。”
大王顿时哭吼如山,跪在太子梅身边说:“你快闭眼吧太子!你快去吧,寡人求你!不要逼寡人杀子!”
太子梅却顽笑,腹部的血流在大殿流成红泊,唇角一勾,目光仍然紧紧的盯着大王的脸。
他忽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发天花,大王喂过他半碗米粥,一口口吹凉了递到他的唇边,也是像现在这样边哭边说“寡人求你”。
不过那时候,父王求的是他活。
敌军首领拔出一把砍骨刀,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就走的瞬间,大王忽地浑身一抖,握紧了那把原本准备自刎的剑,双手并握用力的刺下!直到剑头触碰到坚硬的地板,“咔”的一声折断在血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