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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束修(第2页)

英莲再次向黛玉行礼告退,跟着贾瑛走出了潇湘馆的正房。

竹帘落下,隔绝了室内。黛玉走到窗边,透过雕花的窗棂,看着院中那两个身影。贾瑛步履从容,玄色的身影在翠绿的竹影间显得格外挺拔。他似乎在低声对英莲嘱咐着什么,英莲则频频点头,仰着脸,神情专注。初夏的风穿过竹林,送来沙沙的细响,也似乎送来了那人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青草和阳光的气息。

黛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窗棂上微凉的木质纹理,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一点灼人的温度。那句“小醋坛子”的低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漾开,让她心尖又麻又痒,脸上刚刚褪下的热度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她轻轻咬了下唇,唇边却抑制不住地再次扬起一抹清甜的笑意,如同静谧湖面上悄然绽放的睡莲。

紫鹃悄无声息地走过来,重新为黛玉的茶盏续上热水,看着自家姑娘倚窗凝望的侧影,以及那唇角藏不住的笑意,她也无声地笑了,默默地将那碟贾瑛动过的藕粉桂花糖糕往姑娘手边推了推。

窗外,贾瑛的声音隐约传来,似乎是在对英莲说:“…学诗好,明理,怡情。跟着林姑娘好好学,她可是真正的大家……”声音渐渐远去,融入了潇湘馆外竹叶的轻吟声中。

竹林小径上,光影斑驳。贾瑛负手而行,步履间带着一种闲庭信步的从容。英莲落后半步跟着,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方才潇湘馆里那一幕幕,三爷的混不吝与体贴,林姑娘的清冷与娇俏,尤其是两人之间那种旁人无法插足的亲昵默契,如同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她偷偷抬眼,觑着身前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想到吴大哥,脸颊又悄悄热了起来。

贾瑛忽然停步,侧过身。英莲一惊,连忙垂下头。

“英莲,”贾瑛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打破沉默,“方才林姑娘的话,都记下了?”

“记下了,三爷!”英莲连忙应声,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我回去就找诗集来读。”

“嗯,”贾瑛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清秀却难掩稚气的脸上,“读诗,不必急,更不必怕。林姑娘说得对,首重心诚。心里有感触了,自然能写出好句子。林姑娘外冷内热,最是心善,你只管放胆去问,不必拘束。”

“是,婢子明白。”英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用力点头,“多谢三爷…也多谢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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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瑛笑了笑,没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英莲赶紧跟上。走了几步,贾瑛似乎想起什么,脚步未停,声音却悠悠传来,带着点长辈般的关切:“对了,老吴那小子,性子是跳脱了些,但做事还算稳妥。你平日读书习字,有不懂的,若一时寻不到林姑娘,问他也使得。那小子肚子里墨水不多,教你识文断字,倒也够用了。”

这话来得突然,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英莲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如同熟透的樱桃。她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连耳根脖颈都烧了起来。三爷…三爷他看出来了?还是吴大哥…跟三爷说了什么?她脑子里乱哄哄的,羞得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只能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贾瑛没听到回应,也不在意,只当是小姑娘脸皮薄。他唇角微扬,带着点了然的笑意,不再逗她,继续迈步向前。午后的阳光穿过竹叶缝隙,在他玄色的锦袍上跳跃,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抹温和的光芒。

潇湘馆内,窗边的黛玉并未立刻离开。窗外那玄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曲折的竹径尽头,只余下满院摇曳的翠影和沙沙的竹叶低语。她静静地立在那里,阳光透过窗格,在她月白色的衫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方才被那人搅乱的心湖,此刻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漾开,思绪也随之飘远。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案上那卷被贾瑛拿起过的诗稿,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度。那句“小醋坛子”的促狭低语,如同带着钩子,一遍遍在心底回响,勾得她心尖发颤,脸颊又隐隐发烫。她恼他口无遮拦,却又无法否认,那份被他独独放在心尖上、时时撩拨的独特感觉,像裹着蜜糖的细针,扎得又甜又麻。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她低声念着自己写下的句子,唇边却不由自主地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这人啊,明明惫懒,不肯亲自教人,偏偏眼光又毒得很,总能一眼捉住她字句里那点自珍的灵光。他总说她像天上的月亮,清冷孤高,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他面前,她常常觉得自己像被投入烈火的雪,身不由己地融化、沸腾,变成连自己都陌生的、会脸红心跳、会羞恼薄怒的凡俗女子。

目光落在小几上那碟被贾瑛动过的藕粉桂花糖糕上,缺了一角,显出几分随意的不羁。黛玉伸出纤指,拈起一块完整的,轻轻咬了一小口。清甜的藕粉混合着桂花的馥郁在舌尖化开,一丝暖意也随之流入心底。她想起他拍着胸脯说“星星月亮也给你摘下来”的豪气模样,还有那故作肉痛却答应得无比爽快的神态……这人,惯会哄人的。可偏偏,她好像越来越吃他这一套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竹影拉得长长的。紫鹃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一杯新沏的、温度正好的君山银针放在黛玉手边,氤氲的热气带着清雅的茶香弥漫开来。

“姑娘,三爷带来的那位英莲姑娘,瞧着倒是个沉静知礼的。”紫鹃轻声说道,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黛玉回过神来,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壁。袅袅茶烟中,她眼底的笑意如春水般漾开,带着一种洞察的温柔:“嗯,是个心思纯澈的好孩子。身世飘零,能有这份向学之心,难得。”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重重竹影,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三哥哥…倒是做了件好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紫鹃抿嘴笑了,不再多言,悄悄退下。她深知姑娘此刻需要一点独处的时光,来回味那浸透了蜜糖的心事。

黛玉重新倚回窗边,望着满院修竹在夕阳下染上淡淡的金辉。风过竹梢,沙沙声更显清幽。她轻轻哼起一段不成调的曲子,是那人曾在她病中,握着她的手,哄她入睡的旋律。那调子滑稽得很,可此刻回想起来,却只觉得无比熨帖温暖。

心尖上那点被撩拨的羞恼,早已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甜,缠绕着,蔓延至四肢百骸。这满院清寂的潇湘馆,因那人的闯入,仿佛连空气都变得鲜活生动起来。她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也熨帖了那颗微微悸动的心。

竹林深处,仿佛还隐约残留着他离去时的脚步声,笃定,清晰,一步步,都踏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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