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酌这样想着,吃面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崔婶子也说得更起劲儿了。
“……我们以前只是住在东边平州的村民,如果不是出了事,我们是不会跑的。”
“出事那天,我现在还记得,正是春耕的时候,我们很早就醒了,结伴出去种田施肥,临到中午,就叫家里大一点的小娃回去做饭,再送饭给我们,可是那一天,小娃回去了,整整两个时辰,一直没回来。”
崔婶子声音逐渐慢下来,她陷入了回忆,脸上也浮现出了痛苦。
挖掘伤疤时,血肉露出,那种疼痛总是叫人难以忍受的。
“我的大儿子带着妹妹回去了,都没回来,我一共也就这两个孩子,我思来想去,别不是给掉院子里的井里面了吧?
所以我让我男人在田里等着,我跟几个等得不耐烦,准备回去的同村人一起回去,结果我们回去了……只看见了一地的血,还有几个官吏。”
崔婶子眼神茫茫,“官吏说,大人们要选奴仆,征了我们孩子去,刚出生的、到十六岁之前的,都要去……”
谢春酌夹着面的手一顿。
他惊讶又古怪地看向崔婶子,疑心对方是不是说错年龄了,就算官府要抓人,也不可能抓刚出生的孩子。
“怀孕的妇人也被抓走了。”
崔婶子说,“然后官吏给我们扔了些银子。”
银子当然重要,有了银子,他们就可以买田,买牛,买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养活自己,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可是孩子呢?孩子不重要吗?
那些官吏说,反正他们可以再生,再生几个不就好了?
说得好容易啊,孩子是她十月怀胎,割下来的一块肉,养到能跑能跳的年纪,养到顽皮会被她打,然后哭着喊她娘亲的年纪,然后就没了。
怎么就没了?
“……我们肯定不要银子,结果他们就开始对我们动刀子了。”
崔婶子顿了顿,“他们早就动刀子了。”
在崔婶子他们赶回来之前,孩子不愿意跟着走的,挣扎的,咬了官吏的,就被一刀砍死了,血洒落在地上,颜色那么鲜艳,比漫山遍野的青翠更鲜艳。
那是春天,无数稚嫩的生命却就此凋零。
“……后来大当家就带着我们跑了。”
崔婶子将将回神。
她说:“大当家当时也被他们抓了,但是不知怎的,带着孩子从路上跑回来,之后就带着我们一起上山做土匪了。”
“要知道,他当时也才十六岁!”
一个半大孩子,成了他们的领头羊,带着他们逃离村庄,上山躲避,在那些凶恶冷漠的贵人眼里,他们甚至不算良民,是他们可以随意花点钱买下来的牲畜!
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当土匪。
最开始,他们劫掠过路的人,不吝于农人还是货郎,总之拿点东西就可以了,他们可不杀人。
劫掠一点锄头啊、镰刀啊、粮食,他们用这些工具打猎,种菜,有官府的车,就布置陷阱,劫掠官府的车,再后面,也有读书人的车、还有富人的车。
再后来,他们就不再劫掠了,因为大当家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于是说要让他们下山,重新回去种田,当农户。
“大当家的父母好像也是当官的。”
崔婶子最后小声嘀咕道。
谢春酌听到这里,已然觉得这个故事里面有非常多奇怪的地方。
比如为什么官吏要带走村子里的小孩,为什么崔婶子说他们从没杀过人,那昨天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黑山寨的名声在外界那么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许多进京赶考的举人死伤无数,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从未做过坏事吗?
闻羽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凭什么可以让崔婶子这群已经成为恶徒的土匪,招安归良,回去种田?
按照当朝律法,他们必须得先赎罪!
他看向崔婶子,张嘴欲问,但没想到他话没说出口,对方倏忽间表情一变,站起身对着门口喊:“大当家!”
谢春酌一惊,回头看见闻羽嗯了一声,踏步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