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戏
“玉楼宴罢醉和春。。。”
死寂的白天里,那唱戏声毫无征兆地浮了起来。起先是极细极飘的假嗓,高亢处像钢丝一样勒紧神经,听得人头皮发麻;忽而又沉下去,变成一种嘶哑含混的低吼,仿佛喉咙里堵着陈年的淤血。它不成调地呜咽着,在空荡荡的巷弄里左冲右撞,明明感觉隔着几重墙,那诡异的拖腔却像冰冷的游丝,丝丝缕缕缠绕过来,激得我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什么?哪里来的声音??
上一刻,夕阳还懒洋洋地悬在天边,给万物镀着一层暖金。可就在眼皮一眨的瞬间,仿佛有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泼翻了墨缸。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像有生命的活物般,从地平线那头汹涌扑来,贪婪地吞噬着仅存的光线。天空不是渐暗,而是被粗暴地撕下了光明的表皮,露出底下深不见底、令人窒息的漆黑。风停了,虫鸣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对着这不合常理的、急速降临的永夜。
什么鬼?我总不可能这么倒霉?每次都是我踩坑?
「亲爱的玩家我,恭喜你触发隐藏场景?戏楼,此处可了解boss生世,但偶尔会触发鬼怪。温馨提示,你可以强制召唤玩家进入,你们之中,其中一位玩家可以震慑戏子。」
好吧,看来我还是足够幸运的。
就在这天色骤变的瞬间,脚下踩着的青石板回廊地面,触感骤然变成了吱呀作响、带着厚厚浮尘的木质台板!两侧坚实的墙壁仿佛融化的蜡,扭曲着向后退去,变成了悬垂着破败锦缎帷幕的戏楼侧厢。原本回廊尽头应是议事厅的地方,赫然变成了一座巨大而空荡的戏台,台口对着我,黑洞洞的,像是巨兽的口。
“琵琶骨上。。。啊。。。雕花痕。。。”
一阵极轻微、极诡异的沙沙声,从戏台侧面的阴影深处渗了出来。那声音细碎、绵密,仿佛无数枯叶在暗夜里被无形的脚掌碾碎。紧接着,四道惨白僵硬的身影,从浓墨般的黑暗里无声地滑出。
是四个纸人。
它们的身量几乎一模一样,高瘦得非人,薄脆的纸壳在惨淡月光下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光。
它们滑行到戏台正中央,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如同被同时切断了无形的提线,四个纸人瞬间凝固在原地,连肩上轿杠的微颤都消失了。它们脸上那凝固的笑容,空洞的、描画出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还是有点诡异的……
“嗒。”
一声轻响,脆得像枯枝断裂。花轿前方那扇小小的、同样纸糊的轿门,毫无征兆地,向内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一股阴寒发霉的气息,裹挟着陈年香灰和朽木的味道,从那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
轿门又开大了一寸。一只枯瘦的手,从轿厢内浓稠的黑暗中缓缓探出。那手上的皮肤薄得透明,紧紧裹着嶙峋的指骨,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灰色,如同在水底浸泡了百年的尸骸。
另一只同样枯瘦、涂着同样猩红指甲的手也伸了出来,扒住了门框的另一边。
两只手同时发力,一个身影便从那狭窄黑暗的轿厢里,如同被挤压出的蛞蝓,一寸寸地挪了出来。
“归戏——”
拖得极为延长的尾音,尖细的声音几乎刺破了耳膜。
动作极其缓慢,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伴随着细微却清晰的“咯吱”声,仿佛这具身体早已朽坏不堪,随时会散架。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佩珊珊,乃——归戏。”
不知从何处突然传出急促的鼓声。
他终于站在了月光下。
一身本该是华丽的大红傩戏袍服,此刻污秽不堪,布满深褐霉斑和不明污迹,宽大的袖口和下摆早已破碎成缕,露出底下同样青灰色的枯槁肢体。一头纠结的长发,如同浸泡过尸水的海藻,湿漉漉地披散着,几缕黏在颈侧青灰的皮肤上。发间,却斜斜戴着一顶点翠凤冠,珠串零落,金丝歪斜,几颗暗淡的珠子垂挂下来,在额前晃动。
而覆盖在他脸上的,不是油彩,竟是一张色彩斑驳、咧嘴大笑的“笑和尚”傩面。那笑容憨态可掬,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两颊鼓起,眼睛弯成月牙。
他站定,那戴着笑和尚傩面的头颅猛地转向台下某个角落——那里,我正屏住呼吸,藏身在一根倾颓的柱子阴影里。戏子的动作快而僵硬,颈骨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哎呀呀……”一句轻佻婉转的叹息,竟从那大笑的傩面后飘了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甜腻质感,如同冰冷的蜜糖灌入耳蜗,“这荒郊野岭,哪来的俏郎君?莫不是月老牵错了红线,把个玉人儿送到我这‘鬼门关’前?”
他一边拖着脚,鞋底在灰土上磨出“沙沙”的声响,一边扭着腰肢,姿态说不出的怪异又放荡,直直朝着我藏身的方向“滑”来。那身破烂的傩戏袍服随着动作晃动,浓烈的腐臭混杂着刺鼻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四个抬轿的纸人依旧凝固在原地,惨白的笑脸纹丝不动。
“郎君躲什么?”归戏停在了台沿,离我不过丈许。他微微歪着头,那张大笑的傩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一只枯瘦的手从宽大的破袖中探出,涂着的指尖,竟隔空对着我的方向,轻佻地勾了勾,“奴家唱了半宿,嗓子都哑了,也没个知音人儿……郎君这般俊俏,不如近前来,听奴家为你唱一曲?保管你呀……骨头都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