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魅影驚城懾群氓(下)
内官监,位于紫禁城的西侧,与司礼监、御马监等权势熏天的衙门相比,显得低调而神秘。这里,负责掌管着皇宫内所有的建筑营造、器物制作,以及……供奉在宫中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武林高手。
这里的气氛,与锦衣卫衙门的肃杀血腥截然不同。空气中,没有血腥味,只有一股常年燃烧着最上等龙涎香所留下的、浓郁得有些发腻的甜香。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面容清秀、举止谦卑的小太监,他们走路,没有半分声息,如同飘荡的鬼影。
韩渊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资格将自己的马车,驶入内官监的大门。他只能在门口下车,由一名小太监领着,穿过数条幽深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名为“听雪轩”的精致小院前。
院内,种满了翠竹,风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情人低语。院中,有一方小小的温泉,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半躺在温泉旁的暖榻之上。他只穿着一件宽大的、雪白的丝绸寝衣,领口敞开,露出大片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肌肤。他身旁,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一个,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捏着肩膀;另一个,则用一把小巧的银剪,为他修剪着那修长而苍白的手指甲。
韩渊不敢再向前,只能在院门口,躬下身子,用一种近乎谦卑的语气,恭声道:“下官韩渊,叩见凌公公。”
暖榻上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有那两名小太监,回过头,用一种审视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韩渊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这是对方在给他下马威。他只能,保持着那个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直到为首的那名小太监,为凌绝修剪完最后一根指甲,又用一方温热的丝帕,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之后,凌绝那阴柔的、尖细的、仿佛能穿透人骨膜的声音,才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咱们圣上面前第一号的大红人,锦衣卫的韩指挥使么?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给吹到咱家这小小的池塘里来了?”
韩渊的腰,弯得更低了。
“公公说笑了。下官此来,是有一桩天大的案子,棘手无比,想来……想来请公公,为下官,指点迷津。”他小心翼翼地,措着辞。
“案子?”凌绝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如同用指甲,在玻璃上划过,令人牙酸,“韩指挥使手眼通天,麾下缇骑数万,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案子,是能难得住你的?莫不是……又想让咱家,替你去宫里,向万岁爷,讨些什么恩典吧?”
“下官不敢!”韩渊的额角,已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此案,非同小可。对方,是个武功高到……高到匪夷所思的绝顶高手!”
“哦?”
听到“高手”二字,凌绝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反应。他缓缓地,从暖榻上,坐直了身子。
“说来,听听。”
韩渊不敢怠慢,立刻将“揽月舫”与“百草庐”的两桩血案,一五一十地,详详细细地,向凌绝禀报了一遍。他刻意隐去了齐司裳的名字,只是强调了凶手的武功,是如何的霸道,如何的神鬼莫测。他更将此事,上升到了对皇权、对朝廷法度的公然挑衅之上。
然而,凌绝听完,脸上,却没有半分他预想中的、对皇权被挑衅的愤怒。
他只是,饶有兴致地,伸出了自己那只苍白而修长的手,对着身旁的小太监,勾了勾手指。
那小太监立刻会意,从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取出了一对晶莹剔透、温润如玉的、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健身球,恭敬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凌绝将那两枚玉球,在掌心,滴溜溜地转动着,发出清脆的、富有节奏的撞击声。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棋手发现了绝世棋局,或是饕餮客闻到了稀世美味时才有的、病态的、极度兴奋的光芒。
“眉心一点剑痕,一击毙命……以指风引动内力共鸣,碎杯盘于无形……以自身阳刚之气,克尽天下奇毒,令百草枯萎……”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绝世的诗篇,脸上的神情,竟变得有些陶醉,“好……好一个至阳至刚!好一个霸道无匹的混元真气!”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迸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地,盯住了韩渊。
“韩渊,你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他尖声笑道,笑声中,充满了看穿一切的得意,“能将这道家的《混元一炁功》,练到如此出神入化、返璞归真地步的,这普天之下,除了六年前,在捕鱼儿海一战成名,被先帝亲封为‘大明军中第一高手’的齐司裳,还能有谁?!”
韩渊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他知道,自己所有的算计,在这头老狐狸面前,都如同三岁孩童的把戏。
“公公……慧眼如炬。”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哈哈哈!”凌绝仰天大笑,笑声尖锐而刺耳,震得周围的竹叶,都簌簌发抖,“好!好一个齐司裳!真是好一个齐司裳!咱家还以为,他这六年,早已被这世俗的安逸,磨平了爪牙,变成了一只只会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却没想到,他竟将这股杀气,藏得更深,磨得,更锋利了!”
他缓缓站起身,那件宽大的丝绸寝衣,从他瘦削的肩头滑落,露出了他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仿佛皮包骨头般的上半身。
他走到韩渊面前,伸出那根曾点在石惊天拳锋之上的、漆黑如墨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韩渊的胸前。
一股阴森、恶毒、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至寒之气,瞬间,透体而入!
韩渊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在刹那之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韩渊,”凌绝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魔鬼般的、充满了戏谑与警告的低语说道,“你记住,咱家,对你的那些官场权谋,没有半分兴趣。咱家,也不在乎你锦衣卫,死了多少人。咱家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齐司裳。”
“他的《混元一炁功》,是这世上,唯一能与咱家的《玄阴指》,在属性上,形成完美克制的东西。他是咱家,寻觅了一生的、最完美的对手,也是……最完美的,补品!”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贪婪的光芒。
“所以,这个人,你不能动。他的命,是咱家的。你,和你手下那群废物,只需要,把他给咱家,引出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