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寂静。
瓶娘自言自语:“程大夫好像好几天没来了……”
话音刚落,三秀蓦地转过头来,一字一顿问瓶娘:“你说什么?”
瓶娘呆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三秀的眼神十分严厉。
“琴也不好好学,学了也不好好练。瞧你拉的,那是什么?锯桌腿似的!大家不嫌你吵,嫌你麻烦,都忍着你。你怎么还是这样?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就抓向瓶娘的手腕。
瓶娘尖叫着把手往身后藏,可还是被三秀抓住了。
啪!
瓶娘的手心红了。
手掌上的疼痛也让三秀猛然清醒过来。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瓶娘的手,怔住了。
“天哪……我……做了什么……”三秀自言自语着。
瓶娘没有说话,忍痛静静拾起胡琴,调好了弦,磕磕巴巴地拉起《阳关调》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对不起,我……我又打了你……”三秀低着头道歉。
“不是三秀的错。”
“是我。我又打你了。我是个坏姐姐……原谅我,好瓶娘,别生我的气。我……刚刚你说了什么?”
瓶娘勉强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忘了吧。”
“是说……啊,药吃完了,对不对?”三秀站起来,“程笑卿好几天不在庆春堂了。……我去后院找他。你在这里,好好练琴,不要发呆。回来我检查。”
说罢,三秀笃笃笃走到妆台边上,开始梳头,化妆,换衣,找披肩。
瓶娘默默地把弓搭好,又拉起《阳关调》来。才拉了一句,三秀忽然扭过头来。
“怎么在拉《阳关调》?”三秀回过头道,“那曲子对你来说还有点难。换个简单的吧。”
瓶娘嗯了一声。见三秀出门去了,她又将弓搭上弦,一曲凄凉悠远的《阳关调》又袅袅从弓下飘了出来。
三秀敲门。
“进。”
三秀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八卦阵般杂乱无章的屋子。程笑卿在书桌旁半睁着眼睛,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坐。”他说。
三秀坐了。
桌上是一幅草书,龙蛇满纸,墨迹未干。
“写的什么?”三秀问。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娘是路人。”
三秀一叹。“何苦呢。”
“真是羡慕她啊。从此以后,什么都不用想了。”程笑卿苦笑着把那张草书团成一团,丢在地上,“你来做什么?”
“开药方。”
“瓶娘吗?已经不用再服药了——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三秀如梦初醒。接着把手搁在额上,回想了一阵,“我……忘记了。”
“看你气色,心神不宁啊。”程笑卿援笔过来,“我得给你开一张。”
“还是算了,省点钱吧。”三秀颓然坐下,“……我又打她了。”
程笑卿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可不妙,”他低声说,“你不能这样。”
“我知道,我说了我会照顾她一辈子,对她说了,每天也都对自己说,可是我……有点撑不住了。该怎么说她好呢?她一点都不像个病人,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打了她,骂了她,她一点也不怨我。还对我客客气气的……我宁可她打我骂我,出够了气,把我打残了替她在那里受罪……我也是一个女人啊!是女人,总会有想要被照顾的时候,总会有撑不住的时候。我看着她,想着自己,多想像以前那样,可是再也做不到了。我就是条丧家狗,本来应该看门的,却被人当作牛去拉犁把。我……我快死了!可是我又不能死。不花那畜生还活在世上,我就是条丧家狗,也要咬断他的喉咙。但现在,我还有什么办法?那么重的犁把,我根本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