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吗?”我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他却先开口了:“我可以讲一个笑话吗?”
“笑话?”
“我很少和别人提起这件事,不过我的人生可是相当无趣而可笑哦。”
“不会啦。”快别这么说。——我反射性地替他说话。
“其实啊,”他的神情变得柔和,猜不出他想说什么。“我曾经想当正义使者。”
“正义使者?”
“呵,听到真的会吓一跳吧。”
我的确吓了一跳,只不过听他的语气不是很开心,一脸难为情的神色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父母是这么教育我长大成人的。”
“想把你拉拔成正义使者?”
“很怪吧,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你父母对你的期待也太大了吧。”虽然这样的反应可能有些失礼,我还是笑了出来。
“真的太大了。”他仍皱着眉,“你知道中岛敦的小说《弟子》吗?”
“主角成了老虎那本?”我其实只有隐约的印象,他一听便笑着说可惜差一点就答对了,“那本书上写了这么一段话:”他说:“有一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现实中正不胜邪的例子屡见不鲜?虽说‘恶有恶报’,但说穿了,这和‘人类终将灭亡’一样不过是一般论罢了,近来几乎都没听说好人得到善终的例子不是吗?”(注⑥)
“那本书里写了这些?”
“我只是简述,不过内容大致是这样。”明明是他自己先提起的,但他脸上却难掩难为情与后悔,“那本书是父亲给我的,我读过之后就一直很在意。”
“在意那段文章?”
“那篇小说的背景是在孔子时代,在那么古老的过去就出现了‘为什么恶道横行,正不胜邪呢?’如此的感叹,你不觉得很吓人吗?正义从古代便无法得到伸长耶,实在是太荒谬而令人不甘心了啊。”濑川先生与其说是望着我,更像是对着活在遥远遥远另一个时代的某个人投以同情的视线。或许因为如此,感觉眼前的他一下子老成了许多。
“你父亲正义感很强吗?”
“也不是这么说啦,”他噗嗤笑了,“我父亲很普通,一般人该有的常识都有,只不过听说他和我母亲相遇的契机就是由于我父亲的正义感。”
“哇!”
“我母亲差点遇害时,我父亲挺身相救。可是啊,就算有过这段过去,也不能因此决定将儿子教育成正义使者吧。”
“就是说啊。”我应和着,“不过你父母希望你成为正义使者,而非足球选手或律师,这个目标太笼统了吧?”
“一般我们提到正义使者,心里浮现的都是律师、警官或消防员之类的职业对吧,但我父亲不大一样。”他有气无力地自嘲说:“他的观念是,重要的不是从事哪一行或是什么头衔,而是自己做好准备了没。”
“准备?”
“强健的身体与坚定的心,这就是我父亲认为必须做好的准备。”濑川先生好像觉得非常丢脸,看他这副神情,我笑说这下你的心不是犹疑了吗?他一听才终于展开笑颜说道:“说的也是。”
“再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正义是什么。”濑川先生说。
“是呀,而且常常对方所持的正义在我方看来却是邪恶。”
“所有的纷争都是因正义而起啊。”
女空服员经过我身旁的走道,拿着杂志朝向我,露出“需要吗?”的表情。平常我在飞机上一定会拿报章杂志来看,这次先不了,我想跟隔壁的男子继续聊。“话说回来濑川先生你的体格真的很壮。”
“我从小练肌肉练到大的。”他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粗壮的二头肌,“伏地挺身、仰卧起坐,还送我去学格斗技、柔道、剑道、自由搏击、防身术。”
“真的假的?”实在很难置信,我只觉得这些训练全是搞错方向的斯巴达教育。
“不知道是从小接受锻炼的关系还是我本来就适合走这条路,多亏了这些训练,我的格斗技还满强的,打架从没输过。”他又笑开了,听不出他这话有几分认真。
“念书方面呢?”
“那倒是该念的都念了。”他扬起单边眉毛,“但与其说是求学问,更接近禅修。”
“禅修?”
“锻炼自己的心境宛如平稳荡漾的河川流动,既无窒碍,也无汹涌泛滥。”
“练成了吗?”
“你说呢?”濑川先生露出如河水潺潺流过的平静微笑。
“你不曾怀疑为什么自己要接受这些训练吗?都没有抗拒或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