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倾城仰首挺胸,负着双手悠哉游哉地走在前面,盛羽弯腰驼背,推着推车咬牙切齿地跟在后面。
再不服气,人家也是个王爷,何况刚刚还帮了她一个大忙,即使心不甘情不愿,她也不得不从。
据说花了某孔雀十两银子的推车是辆双轮推车,车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是满满当当的粗砂和栗子,锅下是只黑沉沉的陶泥火炉,车的后侧还搁着一堆备用的柴薪和大半筐生板栗。
盛羽咬着牙,歪歪扭扭地掌着车柄。
这种双轮推车看来好推,可加了这么沉的负重,就不是一般没经验的人可以掌控的了。
就拿现在来说,盛羽明明想让这车走直线,可它偏偏要拧着走个之字线,气得她心中不住大骂:这车真跟它家主人一个德性,又别扭又讨厌。
她心头火起,一股蛮劲上来,更是攒足吃奶的力气一路狠命死推。
推的时候,双眼死死盯准一个目标——青石砖路上聂倾城那瘦瘦长长的影子。
只见那车轮压着影子左冲右突,前抄后包,一会儿压到头,一会儿压到脖子,一会儿压到胳膊,一会儿压到腿,盛羽聚精会神地嘟着嘴,一边推车,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辗死你,辗死你,叫你还这么骚包……”
“快点!”骚包孔雀轻喝。
盛羽抬眸,乖乖应道:“哦——”
车轮子退后一点,改压黑影的大腿根部,一边压还一边腹诽,“我辗你小JJ,死孔雀木有小JJ……”
可叹前面那人懵然不知,兀自负着双手走得神气活现。
不过盛羽毕竟不是干这行当的人,赌气之下全凭一股蛮力,根本不可能持久,坚持不到一会儿,人就已经脚步蹒跚汗如雨下了。
又走了约两百米,车轮压到个不大不小的石子,盛羽只觉左边的车轮忽然猛地一跳,她慌忙用力去压,左手却被车子巨大的惯性带得狠狠一拐,腕上一麻,整辆木头推车已无法抑制地朝左边翻去。
那口铁锅“哐”的一声掉到地上,圆嘟嘟的栗子伴着粗砂滚了一地,盛羽本来就受惊,一个不小心踩上去,更是人仰车翻。
锅摔了,炉子倒了,车翻了,满地的生栗子熟栗子在打滚……盛羽坐在地上,屁股生疼生疼。
那一瞬间,她真的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如果不是一再地深呼吸,一再地提醒自己,她是个良民,大大的良民,盛羽简直就想冲上去一刀宰了那只骚包孔雀。
人杀鸟,应该不犯法吧?
“你还真是没用!”骚包孔雀不知何时折了回来,居高临下站在她身边,抱着两手俯睨她。
盛羽抬眸,盯着那张漂亮到可恨的脸,磨牙,再磨牙,深呼吸,又深呼吸,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功亏一篑。
她干脆赖在地上,拍拍石板路道:“小王爷,来来来,今天我们就把话摊开说明白了。我,我到底怎么地你了?从一开始你就跟我过不去,我从没主动招惹过你,可你一见面就说要剥我脸皮做面具,甚是不仁。”
“在乌云寺,你也是一直挤兑我,逼得我非得上台念什么歪诗,要不是我运气好,懂做人,聪明伶俐又不爱抢风头,还不被那帮文人损得渣都没得剩?”
聂倾城一手抱臂一手托着下巴,挑眉道:“你不知道么,你那首驴头不对马嘴的歪诗被评为本年度论剑的骑鹤剑了。”
盛羽一不小心给带跑了神,“骑鹤剑是什么剑?”
“就是烂到不行,让人一听就晕倒,恨不能驾鹤西去,魂飞魄散的神作。”
盛羽沉默了会儿,恼羞成怒,“那个不是重点,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她抚胸深吸一口气,道:“你看,现在你又逼我推板车……”
聂倾城插嘴,“是枫木精修手推双轮四格多用贩货推车。”
盛羽怒到快要爆血管,“管它叫什么,总之是个破车!唉,那个也不是重点啦,重点是虽然你爱好飘乎,要求变态,可是术业有专攻,你总不能要求一只毛笔变成一根擀面棍吧?”
聂倾城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擀面棍?这个我倒真没想过。”
盛羽吁口气,“毛笔当不了擀面棍,我也推不了那个啥啥啥车。你若因此说我没用,我无话可说,但我不偷不抢自力更生,凭什么你觉着没用就能随便欺负我?”
“若说我没用,花十两银子买辆破车,只为自己一时兴起觉得好玩的人,又能多有用呢?”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王爷你,可能觉得十两银子不算什么,你们这种贵族公子永远不会明白十两银子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意味着什么。”
“十两银子在我们未云门,是半年的生活费,得卖出五千份盒饭笋。”
“十两银子也可能是农户人家风来雨往耕种三年才能存到的一点钱,更或许是一个想让孩子读上私塾,吃上饱饭的母亲,洗衣洗到手断,绣花绣到眼盲的一点洗补费……”
“你可以不理解,因为你是皇族,锦衣玉食,华贵无双。但是至少,请你尊重这些用血汗供养皇族的百姓,当然,他们里面也包括了我。”
“我知道你根本听不进去,你们这种天之骄子,向来只把别人当做面团,想怎样捏便怎样捏,当成棋子,想取就取,想弃便弃。所作所为全当一场玩笑,觉得无趣了,就一脚踢得远远的,好像泾渭分明,从无相干……”
盛羽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情绪激动如此,聂倾城向来爱玩闹,但也并无太过之处,真要论起来,他也算救过她,这段时日柳梢头声名雀起,树大招风,惹来许多同行嫉妒,若不是有他常日驻守,只怕会惹上许多麻烦。即使刚刚金粽子的事,不也一样是他帮的忙?
况且,她谈论的那些错处……好像,也不全是聂倾城犯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