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子汉身份不同,信仰各异,但“以死救民”之心却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马水城,祖籍山东昌邑,解放前逃荒到大荔,是移民中少有的高中生之一,身上集中了孔孟之乡的儒雅和梁山水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气和仗义。移民前系大荔县平民乡北科大队大队长,1959年迁移到澄城县赵庄乡新庄村后仍任大队长,即使在条件极其艰难的安置区,马水城也发挥出了非凡的领导才能——他带领大家打井解决用水问题,他把山东的药材引进到新庄村,取得了粮食和经济效益的双丰收,使该村达到七八毛一个劳动日。但由于当地对移民的排斥使他深受其害,“**”中,马水城被打得休克了七天,但他仍初衷不改,任村支书后继续带领群众大力发展生产。可1974年天旱给移民带来的巨大威胁使他不得不走出来
成了闹返库的“头家”。
王胜金,祖籍荷泽鄄城县,也是解放前逃荒逃到大荔平民乡的难民,三门峡工程开始后,从大荔县平民乡迁到澄城义成村。
仪孟军,与王胜金是同乡,移民前住大荔南豫乡村,安迁地是澄城县罗家洼村。王、仪二人都是多年的村支书,也都是心直口快之人。见移民遭灾,二人心急如焚,凑到一起商议如何应对眼下局势时,但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商量出什么好办法,想起乡党马水城是个挺有办法的人,便将其请到了罗家洼村仪孟军家。
三个党的村支书坐在一起,气氛反倒紧张微妙起来——那是一个告密之风盛行、人人自危的年代,即使亲戚朋友也要提防告密者。两个人在一起说什么,可以辩解为聊天,说过了什么对方要告密自己不认账那也只是一个孤证,而三人在一起说什么就得谨慎了,因此时的话语已是无法辩解的证据。搞了多年党务工作的村支书们更深谙此理,故开初大家只是一边说些盐咸醋酸、天不下雨之类的闲话,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自种的土烟,把整个房间弄得烟雾腾腾,呛得自己不停咳嗽。至于返库之事,谁也不敢提起。大家都害怕祸从口出。更何况,如果话题扯开,那将不只是几句发泄一下不满的牢骚,他们研究谋划的将是一次惊天动地的行动——一次当地政府不能容忍的返库行动。在那个年代,三个村支书一起研究这种事,这叫开黑会!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是党的组织和纪律都绝不允许的。等待这种行为者的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免去书记职务、开除党籍、游街批斗,再判刑坐牢,家属子女也将“永世不得翻身”……
在沉闷的气氛中,三个村支书的会议久久无法进入议程。
当室内的烟雾和心里话憋得大家都满脸通红时,仪孟军首先打破了会议的沉默,“今天呢,让两位老兄到家里来,不是为了请客吃饭,也不是为了叙旧聊天。说实在的,家里已没有什么吃的了,等会儿招待你们的,也只能是吃顿麦面糊,那麦面还是库区一亲戚收麦后送点来让尝新的。至于叙旧聊天,我更没有那个心情,我这个村的移民,已有六成揭不开锅了。这几天,我一直忙着给大家相互间调剂借贷粮食。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再不想办法,是要饿死人的!我们村,很多移民都是从宁夏死里逃生回来的,他们没死在宁夏,如果饿死在我仪孟军当村支书的罗家洼村,我怎么向组织向群众交代?我的良心怎安……”说到动情处,仪孟军激动地用烟杆在桌上砰砰砰地敲了起来。
见仪孟军的话题进入了会议“状态”,马水城接过话头说,我那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为给移民筹粮,我把山东老家的关系都用上了,但那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呀!问题是眼下怎么办?
一直闷着没开腔的王胜金说话了:“还能怎么办?只有向库区要粮,到库区去求生存!”
“王书记,你说到了点子上!”仪孟军一下兴奋起来,“问题是党委、政府允许我们到库区吗?”
马水城一拍桌子:“不允许难道就让那些移民都活活饿死?为了机械地执行上级的指示,难道就可以置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的生死不顾?真是的!”
仪孟军激动地站了起来,“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了我村里的几百移民不饿死,我是豁出去了,大不过不当这书记,不要这张党票!”马水城也呼地站了起来,“坐牢也认了!”
王胜金叼着烟斗摇摇头,欲言又止,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方向发楞。马水城急了:“胜金,你是什么态度?怎么哑巴啦!”仪孟军也催道:“老王,你要返库的心思我可是知道的啊,有什么就说出来,别老闷在心里!”
被催急了,王胜金叭叭地狠狠抽了两口,然后在炕桌上磕掉烟斗里的烟灰才开了腔,“两位老兄,你们想过没有?如果要由我们三人挑头闹返库,那可不只是当不当书记,要不要党票那么简单了!”见马、仪二人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自己,王胜金接着说:“首先,我们三人一出面,组织上会认为这是一次党内的叛徒事件,他们马上就会以清理门户的名义阻止这次返库。那样一来,我们几个不但会成为无谓的牺牲品和反面教材,到库区搞粮救命的事也会落空,这是很不划算的事。其次是我们的身份特殊,都是基层领导,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党的形象。如果三个村支书一齐‘叛党’领导移民闹返库,那将会给组织造成多坏的影响!我们都是在党多年的人了,移民的生命要顾,组织的形象也要顾,还是给组织留一点面子吧……”
王胜金的一席话警醒了冲动的马、仪二人,他们重新坐下,与王胜金研究起返库策略等问题。
一阵热烈的讨论后,三人一致同意:自己只在这次返库中当当“舵手”,找移民司令苗福群任返库的“头家”。
1974年阴历5月下旬的一天,根据秘密约定,三个村支书和移民司令苗福群又聚到了澄城县罗家洼村。因担心仪孟军家太显眼,四人开会的地址选在了移民李孝玉家。会上,几人首先一致通过了近期返库的决定,并对下山人员、行动路线、后勤保障等作出了细致的安排。最后,才提出了返库总指挥的人选。
听到三个村支书请自己出马承担这次返库总指挥的建议,苗福群欣然领令。他激动地向村支书们表态,“放心吧,三位书记,这次返库,天塌了由我这个高个子顶着!为了不饿死乡党,别说坐牢,杀头我苗福群都绝不缩脖子!”说着,他以手作刀状,真的在长长的脖颈上来了一下。
三位山东汉子忙解释,“老苗,误会了,让你承头,主要是我们都是干部不便出面,并不是要你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
“老苗,你放心,有了祸事,我们四人人人有份!”
“老苗,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兄弟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三村支书的表态使苗福群深受感动并豪气顿生,他当即提出,“组织人马大张旗鼓地开进库区抢收农场的麦子,闹他个鸡犬不宁,然后抢种黄豆,修建庵棚,长住不走!”
“不行,不能以抢麦子抢种地的目的返库。”仪孟军首先否定了苗福群的建议,“那样,政府就抓住我们的把柄了,就会以此为借口收拾我们。”
马水城同意仪孟军的意见,他说:“对,不能明抢,那样,不但会惹来农场对付我们,还会给政府干部制造打压我们的借口。既然不能明抢,我们可不可以暗弄?”
一向老道稳重的王胜金发言了:“我看是不是这样,以生活困难,到库区拾麦穗的名义下山,到库区后先别同农场发生冲突,只是到他们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