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局老板是个笑容可掬的中年胖子,接过唐娇的话本看了一会,就开始赞不绝口,险些将她夸到天上去,唐娇却是越听越心凉。她走这行已久,晓得挑剔的店家,才是有心买货的店家,如眼前这书局老板般满口赞美的,却常常只是看客而已。
果然书局老板话锋一转,颇为遗憾道:“你这个话本写得很不错,但是不大符合我们书局的风格,你可以去其他地方试试,譬如枫华书斋,他们是专出才子佳人,风月故事的地方,可以称得上是风月话本界的龙头老大,非常适合你。”
唐娇差点吐血。
枫华书局的确是最好的书局,也是她第一个拜访的书局,更是赶人赶的最快的书局,她连书局老板的面都见不着,怎么让人家看她的话本?
唐娇出了书局,心事重重的在路上走着,岂料迎面碰上个熟人。
“这不是唐大小姐吗?”温良辰从酒楼上走下来,显是刚刚酒足饭饱,对她懒怠笑道,“怎么一个人?”
“出门办点事。”唐娇随口答道。
“噢,接下来打算去哪?”温良辰也是随口一答,“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唐娇本来想拒绝的,但突然眼前一亮,抬头对他笑道:“那就有劳温公子了,能送我去一趟枫华书局吗?”
温良辰愕然,多么厚的脸皮,多么会顺着杆子向上爬,他刚刚真的只是顺口一说,压根没打算跟这麻烦女人扯上关系,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旁边还有认识自己的人在,怎好当着众人的面,当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只好强笑道:“那请吧。”
马车停在两人身旁,他们陆续上了车,尔后车夫扬鞭,骏马拉着车子,稳稳朝枫华书局驶去。
温良辰在车内闭目养神,不给唐娇任何与自己攀谈的机会。
他怀疑唐娇是故意来酒楼门口堵他,接下来呢?又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
结果他不说话,唐娇也不说话。眼看着枫华书局就快到了,温良辰忍不住睁开眼道:“唐大小姐,你今日找我,意欲何为?”
“只是碰巧遇到而已。”唐娇脸不红气不喘,看了眼车帘外的书局道,“多谢温公子相送。”
京城里的马车虽多,但温良辰的马车却很好认,尤其那两匹拉车的骏马,通身雪白,无一杂色,远远望去,犹如两堆白雪,砌成白马的样子。
书局里的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但马车却不停留,放下唐娇之后,便自行离开了。
“您请,这边请。”这一次,伙计的态度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亲自将唐娇领到了老板门前。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唐娇就松了口气,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书局老板搁下手里的狼毫,抬头对她微笑,身后挂着一张巨大牌匾,上面写着宁静致远,落款——温良辰。
有些事情,小人物做起来千难万难,而大人物只需要表一个态,出一个面,就能水到渠成。
唐娇走上前去,将手里写满字的纸放在他的桌子上。
“不好。”回去的路上,温良辰单手支着下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得啧了一声,有些困恼有些无奈,“又被那对狗男女利用了。”
他却是冤枉了天机,唐娇虽然利用了他一把,但天机没有。
又或者说,对天机而言,现在还不到利用他的时候。
天色渐暗,太医令李溪川回到了家中,娇美动人的侍妾立刻迎了出来,为他除去官服帽子,手里的团扇对着他轻轻摇动:“老爷,瞧您热的,妾身这就让人打好洗澡水,您先沐浴一下身子,待会臣妾切几片冰西瓜来给您吃。”
李溪川也是热得受不了,立刻点头道:“好好,我先去洗掉这一身臭汗,再来听你唱小曲儿,吃西瓜。”
侍妾笑着拧了他一把,然后扭着腰走了。
家丁奴婢很快就准备好了浴桶,里面放满了清水,旁边放着一只铜脸盆,脸盆里有皂豆和香胰子,香气四溢,清美如兰。
侍婢伺候李溪川脱衣除鞋,然后扶着他坐进浴桶里,几双娇嫩的小手上上下下搓着他的身体,李溪川不由得眯起眼睛,享受起来,过了一会,忽然慢慢皱起眉头,不悦道:“怎么停了?偷什么懒?”
“呵呵……”一个冷冽的笑声忽然响起,与此同时,一点同样冷冽的刀锋抵在了李溪川的喉咙上。
李溪川哆嗦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待他看清眼前那人,眉毛嘴唇躯体便一块抖了起来:“你……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李溪川,看起来你混得不错。”黑色兜帽遮去天机的容颜,他立在浴缸前,黑衣黑裤黑色披风,犹如一只合拢翅膀的黑色乌鸦,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令人感到入骨的畏惧,略略打量了一下四周,他淡淡道,“只是一个小小药童的你,居然混成了太医令,娶了世家出身的妻子,又纳了几个比你小十几二十岁的侍妾,在京城里有七八处产业,过着富贵奢侈的日子……”
他转过头来,嘴唇缓缓向脸颊两边勾起,露出一个令李溪川感到心寒的笑容:“能够爬到这一步,看来你是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了。”
李溪川张大嘴,他很想否认,否认自己认识他,否认自己听了他的话,否认自己曾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你否认不了。”天机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静而又冷酷的说,“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能让你上来,也能让你下去。”
李溪川闭上嘴,牙齿却在打抖,老半天才开口道:“你回来做什么?我……我给你钱,你想要多少,我都给。求你拿了钱以后,别再来找我。”
“我不需要钱。”天机平静道,“我只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