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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2页)

苏藉来时,带着探病的标配果篮和鲜花,他大概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觉得我的这类小病十分矫情,不足挂齿。

“怎么样?”他坐下来,向我询问。

我看他一眼,转头看廖辉,廖辉闻弦歌知雅意,当即接口:“到年关了,虞董酒喝得有点多,精神压力有点大,加上以前的胃溃疡,胃出血不算大事。”

然后我无声地,谴责地望着苏藉。

苏藉跟瞎了似的,微微一笑:“虞董要注意身体啊。”

廖辉说:“是啊,我刚才正劝虞董呢。胃出血不是大事,我担心的是……”

他欲言又止地看我一眼,我痛快道:“别矫情了,你直说。”

他低下头,一字一顿:“这一次,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医院?或者哪怕打一下我电话?如果没有人发现你会怎么样?你最近有定时去看心理医生吗?”

苏藉的目光瞬间凌厉。

我愣了愣,勉强扯出一个笑:“这不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么。”

廖辉看着窗外:“虞董,你自己保重。不要讳疾忌医,当初哓藻就是这样……”

我低下头,把玩着手机,然后笑出声来:“苏藉,听到没有,最近别惹我生气啊。”

苏藉望着我,他的眼神里闪现出当年的神情,“虞烨,”他轻声说,“我……”

廖辉咳嗽一声:“那……虞董,苏董,我还有事,你们聊。”

苏藉没有回答,他埋首于双手,像是哭泣的姿势。

我闭上眼睛,年幼的孩子茫然地注视着我,他的面具被揭开,满眼无能为力的疲惫与绝望。被深深压抑的黑暗与愤怒浮现而出,吞噬了所有的感觉。

如同那一晚我在酒吧高歌。

“阿烨,”他说,“阿烨,对不起。”

我父母的离婚官司从我初中开始,到高中已到白热化状态。他们常常悲情地与我谈心,希望我能在道德上证明他们的正义。以至于我高考时唯一的心愿便是远离他们的是非,可惜现代科技太过发达,实在不堪其扰。于是在电话里和他们认真地谈条件:“你愿意给我多少钱?”

我自小被养成花花公子,突然间叫我自力更生,简直要人命。

两头要钱的墙头草没什么好结果,不久后他们默契地放弃了我。我只恨自己成年,不能去告他们一回。两人大战变三人,也挺有趣。

形势逼人,我开始半工半读,再加上学生会与社团,勉强靠着每天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来装得游刃有余。有一天看见母亲与她的家人到这座城市游玩,几乎想抢劫。

我心胸狭窄,死要面子,不算好人。

有一天我熬夜翻译稿子,苏藉说:“虞烨,你在做兼职?”

我勉勉强强地笑:“不是,翻着玩玩儿。”

彼时我依旧打肿脸充胖子地住双人宿舍,他抽走我的稿子,笑起来:“好,接下来让我玩儿玩儿。”

我是虞烨,向来应该风生水起地活着,可是为什么要有人看清楚我的疲惫呢?我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出色吗?如果我不够出色,那我依靠什么来感觉自己的存在依旧有价值呢?

苏藉轻而易举地撕下我的面具,带着血和肉。

他念的心理系,我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病人。这是一个蹩脚的医生,没做这一行是精神病人的大幸。

他给予我的治疗,是用一种毒品替换另一种。

我从自己编织的云端,跌落进他为我编造的梦境。那段时间,我以为我看得开人世,费尽心思诠释玩世不恭。

我认识了林辙,所以林辙认识了苏藉。此二人看对眼儿的速度十分惊人,向我解释了何为一见钟情。我毫无压力,喜闻乐见地接受这一事实,让苏藉十分欣慰,也十分失望。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暗恋你?”我说。

“你为什么不暗恋我?”他说。

我以为他对我而言,是朋友,是合伙人,还是一个没什么节操的心理医生。

直到他离开逸雅,给了我致命的一击。

我旧病复发。

年幼的孩子被父母抛弃,就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兜兜转转,其实我从来没有长大。我以怨恨来掩藏为人抛弃的恐惧与悲伤,而苏藉离开时,我连那个年幼无助的孩子都不如,只能嘶声力竭地在空无一人的世界里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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