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纳盖在阿那罗心口的手在颤抖,血水从他指缝间渗出。
阿那罗嘴唇白如纸,这个时候竟然还在笑。
阿那罗握着匕首,手上被箭刺穿的伤口狰狞可怖:
“乌纳……你看见了么?我、我给父王报仇了……”
乌纳握住阿那罗的手,眼角红得似有一片血:
“我看见了,做得好……阿那罗,你做得好……”
乌纳的声音哑得厉害,叫着阿那罗的名字,就像阿那罗还小的时候一样。
他知道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做完了事情,一定别人夸他,他才会越做越好。
所以他总是夸阿那罗,夸到后来,他甚至舍不得骂。
“咳……”
阿那罗听了,果然眼角更弯了,但接着就咳出一口血:
“乌纳……父王说过,我不适合做王……父王说的没错,我这么冲动……只会打仗,不会治理国家……”
乌纳颤着唇瓣:“阿那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尽力了……”
他手中握着阿那罗的手,除了方才的箭伤,他摸到密密麻麻的疤痕。
乌纳的泪水落下来。
他在长安见过很多大瑜少年的手。
读书的少年手掌白皙修长,种田的少年双手有力结实,为奴的少年手上有很多冻伤青肿。
但没有一双手,像十七岁的阿那罗这样,尽是伤疤,多得如同手上的纹路。
“阿那罗,你做得很好了……你还小,你不会的我都还能教你,只要等我们回到靡婆——”
“我回不去了……”
阿那罗摇头,“乌纳,你带着他们回去……从今以后,你就是靡婆的王。”
他不拿刀不拿剑,躺在乌纳怀中轻轻说话的样子,其实很像个孩子:
“我出兵的时候就想过,我回不去了……幸好……父王的仇,我报了,靡婆的内乱也已经平定了……”
阿那罗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伴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
“你、你比我和父王都更懂如何治理国家,你去成为靡婆新的王,去……去把靡婆治理好,治理成大瑜一样昌盛的国家……让靡婆的子民也能吃饱饭,也能有衣服穿,也能读书……”
“……让别国再也不敢践踏我们,不敢羞辱我们,不敢抢夺我们。
你去、你去实现你的心愿,去造出你想要的那个国……”
乌纳抱着阿那罗,牙关和舌头都在打颤:
“好……好……”
他泣不成声:“等我们回去……你不用治理,也不用打仗……你像那些森林里的男孩们一样去打猎,去爬树,去河里捉鱼,去为漂亮的姑娘打架……你去尽情玩……好不好……”
乌纳的泪水混合着雨水延绵而下,落在阿那罗的额头上。
怀中的阿那罗没有回答。
一动没动。
匕首掉在地上的水洼里,他的手已然松开。
他面上还带着浅笑,笑得这样安静乖巧。
乌纳想起来,在阿那罗八岁上战场以前,他也这样安静地笑过,会害羞,会哭。
可这个孩子八岁后就没再哭过,受伤被俘的时候都没有说过一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