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恼怒地看她,手用力一指天空:“今天不给我摘下来,要你好看!”
没想到她一听这话高兴坏了,仰起脖子看天,然后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对着天空做了个一抠然后又一拽的动作,假装吃力地连声说道:“哎呀,快,快接住,快快快,我拿不动了,你倒是快着点啊,该掉地上了。”
我简直气坏了,这个幼稚的家伙。可没办法,不能不陪着她玩。白了她一眼之后,无奈地伸出了一只手。
伴随着被捂热的金属温温的触感,一条项链从她的手里轻轻滑落进我的掌心。我傻掉了,只知道那样看着,银色的链子上穿了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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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单膝跪地,从下往上凝视着我的眼睛。我的喉咙从没有那样干燥过,咽了一口唾液它都隐隐作痛。
“olivia,”庄宁叫我,咧嘴笑了一下,却又收住,也喉咙咽了一下。她抓住我拿着项链戒指的那只早已僵硬的手掌的四根手指,我条件反射地握紧。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olivia,”她又喊了一声,“我,咳,我,我本来有准备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我现在心脏跳得好快……”她另一只手抚住了胸口的位置,“我怕我来不及说完心脏就要爆裂了。所以,我,我只想告诉你,不,是我想问你,我想跟你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的心脏也要爆裂了,以至于我现在回想着都还能感觉到那时的心慌。我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我只是想要多看一会她此刻的表情,她的脸孔,她眼里的神色,那种柔情,和期待。我甚至能感觉到她随时要大声哭出来的那种冲动,就像此刻卡在我嗓子里的一样。天呐,我到底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我的脑子怎么竟然一片空白了!
我感觉到了她抓着我手指的那只手传来的颤抖,又或者是我自己本身也在颤抖。我又被渐渐拉回了现实。我看着她,笑起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我愿意。”
她呵一声吐出了胸中的那股气,跟我一样,脸上有笑也有泪水,然后就是什么话都不说,咧着嘴一个劲地笑,手指仍旧抓着我的手。我微微向前倾身,把她的头抱在了怀里。她搂着我,手用力抓得好紧。我们拥抱着。
“崽崽。”
“恩?”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恩。”
……
作者:黑人薄荷 日期:2011…12…27 11:07
……
(九十五)庄宁
山林间的微风依旧缓缓穿过,早春果然是带点寒冷的。
我趴在妈妈腿上大哭,她伏在我背上抱着我一个劲地重复说“我不让你走”时,我的心啊,又酸又疼。她身上的气味对于我来说又熟悉又遥远,我是从这里面脱胎出来的啊。我尖锐地伤害了她,利用了她心底对我最无私的爱护。于是我再一次确定,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干净了,无论是纯黑还是纯白我都不可能做到了,我只能是灰色,让人压抑又无处不在的灰色。
我想起父亲。是我亲手送他去火化的。那年我15岁。我瘦得像一根棍似的站在他的遗体面前。还有愿意来料理后事的亲属想要上前帮忙,我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冒犯,比闪电还快得窜到父亲遗体的前面伸开胳膊护住了他。我瞪着面前的那些人,他们都或多或少得和我流着相同的血,包括母亲。我的脸比父亲的脸还要冰冷,我看着他们,对他们说:“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不许碰他。他作为活人的尊严权利被剥夺完了是他自己活该。但是作为死人,他有死人的权利。他跟这个世界没关系了,跟你们谁也都没关系了。他有欠你们谁的什么,以后找我来还。可你们不许碰他,也不许再提他。他是生是死,都不高兴跟你们扯上半点关系的,包括你,”——我把目光钉在母亲脸上,她脸上和着泪水惊讶还有哀恸的表情,却张着嘴巴,滑稽极了——“他也跟你再没关系了。和他有关的,这世上从此只有我一个人。”我把脸转向殡仪馆的来人,“叔叔,请你帮我,把他抬走吧。谢谢。”
我从母亲的身边走过去,从那些亲人的身边走过去,我抬着死去的父亲。那个时刻我告诉自己要记住手掌里的感觉,我觉得他通过自己僵硬的躯体把一些力量过继给了我,即便是他已经死去,却仍然给到了我。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的死我才得到了继承。从那之后,再没有亲属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当着我的面也敢窃窃私语了。他们全都不敢看我,就像父亲生前不敢直视他一样。哼,我成功了。我像父亲当年在继母面前用暴打爷爷的方式来给自己立威一样,我用自己父亲的尸体来立威。这是遗传?还是传承?呵呵,谁又能说得清分得清呢。
然而这个狂妄的举动,却让我和当时所有在场的亲人树了敌,并且牵连到了母亲。即便是没有到场的外公,也在听闻了之后暴跳如雷。他在之后的那几年里,不允许母亲踏进他的家门,他说他丢不起这个人,用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口气“请”母亲离开。我想我能体会他的苦处,就像妈妈说的,我没什么好怪他的,因为他也和我一样,只是在保护他认为应该保护的东西而已。我自己都是如此,又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别人。所以,过去了就过去了吧。我们之间,也许就只能是有亲缘,却无情分。
“你当时,就不怕吗?”我把与父亲有关的这些告诉olivia知道的时候,她一脸温柔担忧地望着我,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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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傻瓜,怕什么。他死了,再不能害人了,干嘛要怕啊。你要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活人更可怕的东西了。”
她没说话,我伸开胳膊把她抱住,肋骨间有一丝丝的疼痛。
我仍旧趴在母亲的腿上哭着,她抱着我,我却慢慢地忽然想起李丹语。我突然很想出现在她面前,抱住她,把一切都告诉她知道。一切?是的,一切。我这么多年来的一切,我从出生从有记忆开始的每一件事,都告诉她知道。我想让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包括乐乐,包括安斐,我都想让她知道。我要告诉她我的心情。我要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说到自己口干舌燥说到她脑袋不能转弯来不及接受无法转换表情,我还是要说。我想起她出国留学之前那个夏天的夜晚在摩托车后面抱着我哭的时候,我那被她紧抱着的肋骨的部分,好像被某种网给箍紧了。还有我肩膀上的那处伤口,从她走了之后,即便已经愈合,却还是一直在疼着。每次想到她,都会疼着。
我要告诉她我曾经颓废了很长时间,我抛弃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责任感,我不要付出束缚也不要任何人的付出束缚,在那种放纵里,我看到了自己最为不堪的阴暗。我活得并不快乐。我要告诉她知道,我觉得她一定比谁都能够了解也比谁都能够愿意来听。我想知道在她心里爱了那么多年的那个我是什么样子的。那个是我吗?会和我想的一样讨厌么?如果说,我现在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很喜欢看你笑,你会笑得更开心么?我觉得自己是和你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呐,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呢?
我要告诉她我为什么非要和妈妈说这些。我以前不信前世今生,可后来我信了。因为我发现无论信与不信,就像正反一体一样,它们所导致的结果是一样的。那就是不管只有一生一世还是生生世世,作为庄宁,还有李丹语还有李丹宸还有小峰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