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它带来了啊……”
林沐喃喃着,伸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半个月没见,这只先太后佛堂里硕果仅存的小猫赫然又大了一圈,被他揉揉脑袋又挠挠下巴,惬意地眯起眼睛冲他“喵”了一声,轻轻松松地跳到床上——跟着,就在光滑的丝绸被面上打了个滑,五体投地。
林沐哧地笑了出来。对面也响起噗嗤一声轻笑,林沐抬眼,看到萧明岳向上翘起的嘴角,顿了顿,笑容也慢慢大了一圈。
“……陛下在笑什么?”
“我只是想,当年小殊丢给我养的是头小狼……这两个孩子……”萧景琰以手加额,一脸的惨不忍睹:“一只猫……”
等萧景琰在林府吃过午饭,估摸着时间来带儿子回宫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孩子一起在床上睡了个四仰八叉。那只小猫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大床最中央的位置,前爪抱着林沐手腕,尾巴搭在萧明岳膝盖上,一模一样呼呼大睡。
☆、第 35 章
林沐在课堂上大杀四方,而后被二皇子辱骂,推搡了二皇子奔出课堂的事儿,当天晚上就随着弘文阁放学传遍了京城贵胄之家。经过一个休沐日的发酵,二月初一孩子们在西华门排队的时候,不但孩子们,连护送的禁军都对林沐露出异样的眼神来。
林沐自己倒没什么反应,抬头挺胸地背着小书包夹在队伍里,对同窗们的目光视若无睹。这天第一堂文课,教授四书五经的先生是礼部尚书柳暨,刚清清嗓子准备开讲,武英殿侍奉御前的紫衣内监出现在课室门口,毕恭毕敬地捧上了一个托盘,三份文书依次并列:
“柳尚书,陛下请您今天先讲一讲这几份东西。“
徐徐展开第一个卷轴,柳暨刚瞟了眼开头,眉尖便是一跳。他依次打开其余两卷文书,飞快一扫,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课室里的小学生们——太子端坐如钟,二皇子神情闪缩,其余孩子们互相交换着眼色,而第二排靠墙位置上坐着的林沐盯着他手里的卷轴,神色又是专注,又是好奇。
“陛下的意思是,按顺序讲?”
“是,按顺序讲。”
柳暨平复一下气息,把后两份文书合上放到一边,而后捧起第一个卷轴,郑重平摊开来。这卷轴枣木为杆,素帛为面,很显然只是一份抄本,墨迹纵横间却满是沉甸甸的血色——柳暨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不必预先捧读,甚至根本不必细细过上一遍,凡是那一年身在京城的世家子弟,这铺天盖地漫过京城的血色,几个人没有深深地刻在记忆里?
“奉陛下旨意,今天的课上,先讲一讲这几份文书。——第一份,开文十七年,赤焰冤案,先帝亲下的处置诏书。“
林沐猛地瞪大了眼。刚刚倒抽了一口冷气,柳暨已经昂立正中,双手展开卷轴,毫不停歇地朗朗读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祁王萧景禹……勾结逆犯林燮……谋逆……废为庶人,赐自尽……男丁悉令自尽,女眷没入掖幽庭……“
“逆犯林燮……通敌叛国……谋逆……其九族……三百八十五口……家将、府兵、奴婢人等……全数斩首……”
“赤焰叛军……校尉以上……尽斩……士卒流配远州恶郡……逆犯在逃者,着各州县画影图形,严加搜捕……”
林沐只听到一半就攥紧了拳头,脸色煞白。他身子才晃了一下,立刻强迫自己越发坐得笔直,高高昂起头来。
满门尽灭。在他曾经的所知中,林府的遭遇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和祠堂中的累累牌位,而从不曾具象为如此鲜血淋漓的惨痛。
九族,男女老幼,三百八十五口。那些侥幸得以从战场生还的老者,那些未来即将走向战场的幼童,那些过去曾经或者未来将要把她们的父亲夫君儿子送上战场的妇孺。
家将、府兵、奴婢人等。那些在战场上肩并着肩,背靠着背,用身体掩护家主,和他们林氏族人一起杀出一条血路的人。
全数斩首。
林氏满门,百年帅府,一夕尽灭。
还有赤焰军……十八名大将,七万亡魂……爷爷……父亲……
他拼命咬着下唇,透过模糊泪眼看着讲台上的柳暨展开第二份文书,音声朗朗:
“元佑六年,赤焰冤案主谋之一谢玉,供罪自首的手书。”
“悬镜司首尊夏江与余密谋,除掉赤焰军林帅及祁王……开文十七年,恰大渝犯境,赤焰军林帅挥军迎战。余与夏江串谋,暗中寻得一善模仿笔迹之书生李重心,令其模仿赤焰军前锋大将聂锋之笔迹……伪造密告信件,诬陷赤焰军主帅林燮谋反……”
“为坐实此事……由余率部伏击聂锋前锋营,全歼其部,并嫁祸林燮……骗得陛下兵符,与夏江伏兵梅岭,趁赤焰军与入侵大渝军血战力竭之际,不宣旨,不招降,出其不意,大肆屠戮,令七万忠魂冤丧梅岭,事后却诬称被害者谋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灭……”
林沐终于忍不住趴了下来,低着头,脸庞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这样仪态全无的动作并没有受到任何干预,头顶上方,先生不疾不徐的诵读声仍在继续:
“……余生前不敢公布于世,死后无忌,由莅阳长公主出首,以报陛下之恩。罪臣谢玉绝笔……”
然后是什么东西被轻轻放下的声音,顿了顿,又是一个卷轴被簌簌展开:
“元佑六年,赤焰冤案大白于天下,公布冤情和后续处置的诏书。”
满堂寂静,只有先生诵读诏书的声音轻轻回荡。
“宸妃、祁王及其嫡系子女的骸骨……迁入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