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了她一眼之后,我母亲这样说道:“阿姑啊,你的话,说得倒是很轻松。办法?这个家就我一个劳动力,我能够想出什么办法来?是不是开春以后,我到厂里去,叫你和姑爹回到这街上来,帮我到田间地头做农活儿?”
“二嫂,你,你——”我姑姑一时语塞。
过了片刻,只听我表妈这样说道:“妹子啊,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找个人来帮做农活儿?”
我母亲白了她一眼之后,这样回应道:“我的事情,就,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至此,我脑子再迟钝,也听得出来了,这次家庭会议,大致上分为两派。我母亲的意思是,由于田间地头的劳作过于繁重,希望能够找个人来做帮手。对此,以我伯伯、姑姑、表妈为其中的一派,是坚决反对的。而以我舅舅、大表哥为一方,则能够理解;至于农活儿方面,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能够予以支持。这两派所站的立场不同,简直有点针尖对麦芒的味儿。说句心里话,最近这几个小时里,我一直由某种惴惴不安的感觉,真没想到,就在这个夜晚,就在我父亲刚下葬没几个小时的这个夜晚,就要面对这样一个让我感到有点羞辱难当的事情了。如果真要选边站的话,由于对父亲情感很深,在我的世界里,确实是很难接受“继父”这一类字眼的,因此,我倾向于站在伯伯姑姑这一边。当然,冷静的想一想,我母亲的话语,也不是就没有几分道理。说到做农活,说到换工,我和哥哥,都是有所体会的;当然,那些情形,只限于不用上课的时候。确实,家里面的那好几亩水田旱地,对于母亲来说,是很困难的,是很难胜任的。这几年,生活的严峻、苍白与艰难,我也算是颇有体会的了。
天啊,我的天啊,我,我应该怎么办呢?随着心里的这一声哀叹,我只觉得,一股寒意,正透过我的脊背,直往心口方向渗来:这样的生活,确实让人潸然泪下。然而,此前,我就隐隐觉得,其实,离开这尘世间,对于我父亲来说,未必就不是一种解脱,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经是有心无力,无能为力了。而我呢,一直都没能让泪水痛痛快快的流出来,主要原因就是,除了悲痛,我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郁闷与不安,如果说得形象一点,那就是,我
的心口,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哭出声来,简直就是一种奢侈与幸福了。当时,那种郁闷与不安,究竟是什么,我心头模糊一片,自然还说不清楚,如今,听着这样的谈话,那冰山之一角,最终露出来了。
逝去的人,其实并不需要多少眼泪;活人的眼泪,多半是为自己而流的。
如此苍白、苦涩、无助、艰难的日子,让我深深的体会到,如果还真能够泪流满面,哭过一场之后,人就会轻松、好受多了。而我,生活的艰难与苦涩,就像那越滚越大的雪球,在这种情况下,我,更多的是,欲哭无泪。哦,记得有这样一种说法,“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我,我倒是很想知道,也不知哪个地方会相信眼泪?
这样的一个家庭会议,最终是不欢而散。
时间,就像坚冰之下的细流,依然在艰难而缓慢地流逝着。
接下来,是好些天之后的一件事情了。
哦,那是暮春里的一天,时近正午的时候,我拖着滞重的步子,慢慢回到了家门口。
虽说已是暮春时节,只是,我心头的寒意,未必就少于那严冬时节。
在屋檐下,推开那木窗之后,我伸手开了偏东北的那扇侧门。越过门槛之后,我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过了中门,到了第二进屋子,除了我自己,依然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在第三进屋子,也就是我家的厨房,我也只是和自己的影子在一起。
餐桌上,没有菜的影子。
揭开饭锅,饭粒倒是见到了一点儿,只是,我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再怎么颗粒归碗,我所能够吃到的米饭,都不会超过一大口。说得夸张一点,塞牙缝儿都不够。
“唉——”的一声长叹之后,我重重的坐在餐桌旁的竹椅上:唉,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的,从学校里失意而归也就罢了,谁知道回到家里之后,连吃碗饭填一下肚皮,也成了泡影。那句话说什么“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比较合理的猜测是,去外地赶圩之前,伯伯是煮了午饭的了。不巧的是,所下锅的米,放得偏少了些。我哥哥和我的两个妹妹,放午学回到家之后,三下五落二,就把这本就偏少的饭菜,吃光殆尽了。可悲之处就在于,这一天,因为耽误了一点时间,我是最后一个回到家的,于是这一刻就只能饿着肚子,坐在这竹椅上了。
如果母亲还在家,当不至于是这样一种情形吧?安葬父亲后的那个夜晚,我家的客厅里,曾开过一次家庭会议,只是,那样的一次会议,却闹了个不欢而散。过年之后,事情一步步的朝着我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在这种情况下,伯伯姑姑站在我们兄妹四个这一边,不希望再有人再来;眼看着无法调和,一气之下,母亲就先到外面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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