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an,就是要去看,要会看,在艺术行业里看叫做采风,采风不光是采集风景,还要把世井百态看在眼里。Shi,这个词可以理解成世界——theworld,但我觉得在这里,把它理解成所谓的人间喧嚣更好。光看是不够的,要懂世情世故,感受喜怒哀乐,听人间喧嚣。光看,不够,还要会读,会听,能理解。”
“Yin是music,也可以把它理解成节拍,韵律。”
他回忆着记忆里,曹轩的老师教给曹轩的话。
知识不是独立存在的。
若是艺术的真理,那么它一定具有共通性,在任何人任何事上,处处相通。
不因文化、种族、地域而改变。
一个恰当的契机,伊莲娜小姐口中所描述的梵高,曹轩印象里所望见的老师,顾为经画《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时的感受,顾为经画《人间喧嚣》时的感受,他在梵高画上感到东西,他在吴冠中的《水乡人间》上感到的东西,他在曹老《礼佛护法图》上所感到的东西……
此间种种。
全部融汇贯通到了一起。
“它关乎于艺术的风格与技法,画面应该仿佛吟游诗人的文章一样,暗合自然的节律,或者说,按照你刚刚的讲法,就像一场关乎于色彩的游戏,要像音乐家编曲一样编织点、线、面。”
“最后一个概念是Pusa,它最好理解也最难理解。菩萨、佛陀、上帝、天使、圣母玛丽亚,你可以给予任何你想要的解读——没有关系,它只关乎于你能不能感人之所感,痛人之所痛。”
“它在于你能不能直面那些人间的喧嚣。”
“你要拥有丰富的感观,又拥有善良的信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你的作品,能不能带来某种力量,能不能如钢针刺血一样,既刺进自己的心底,又刺进别人的心底。”
“这样的作品才是实的,才是会‘发光’的。”
顾为经看向崔小明的脸。
“你说吴冠中的先生像鲜花一样绽放在这里,是的,但它并不只是鲜花。像鲜花一样的作品有很多,但艺术家的工作不是把种子栽进土里,而是把种子栽进心里……”
顾为经的声音,顾为经的话响在耳中。
另一个声音,另一些话,也响在耳中。
【——来欧洲一年了……我照见了自己……诚如大羽老师所说,茶酒咖啡品尝的腻了,便继之以臭水毒药。何况茶酒咖啡尚非当前祖国人民之所渴求……我不愿意以我的生命选一朵花的职业……如何绘画只是追求一点视觉的轻快,妆点一角室壁的空虚……随便一株树,一朵花,也完全是相同的效果。何必浪费这许多宝贵的人力物力——】
【——绘画的目的应该能真真切切,一针一滴血,一鞭一道痕地深印在当时当地人们的心底,令本来想掉而眼泪掉不下的人们掉下了眼泪……鲁迅先生一人是在文字里做到了这功能——】
【——来巴黎……我到处的看,到处的听……这里的寻欢作乐与我无关……红灯酒绿的狂舞与我太生疏……这里的画人制造的快乐,花添锦上……不过是快乐的伪造术……我的父母、师友、邻居,成千上万的同胞都在睁着眼睛看着我!我似乎尝到了鲁迅先生抛弃医学的学习,决心回国从事文艺工作的决心——】
莫奈、梵高、雷诺阿、吴冠中、赵无极……
崔小明这些年来,像是饥渴的海绵一样孜孜不倦的临摹着大师的作品,研习大师的技艺与风格。
不知画了多少画。
也不知读了多少书。
他重于艺术而轻于生活,
那些前辈画家们写下的关于技法的见解,崔小明如饥似渴的读着。
如何安排色调,如何塑造形体,从大关系到绘画细节,怎么样去理解点、线、面,怎么样去理解色彩关系。
冷色调的画与暖色调的画——它们的视觉特点,不同的艺术家又分别做出了怎么样的解读。
……
这些方面,崔小明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他研究选择走东西结合之路的前辈画家任何一处画面的细节,揣摩每一行文字字里行间的真意,虔诚的如同一位炼金学徒小心翼翼的翻开一本古老的手记,寄希望从每页所夹杂的纸条里,在那些晦涩的鹰、狮子、鱼和龙中(注),找到从凡铁中置换出纯金的隐秘公式。
(注:古代欧洲炼金术笔记一般都用外人不懂的暗语写成。比如牛顿。如今在牛爵爷晚年留下的那些堪称学术黑历史的炼金手记里,鹰、狮子、鱼和龙,通常用来指代气、土、水与火四大基本元素。)
但在其他方面。
崔小明往往就匆匆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