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园子里待到第五天,人有些发闷,窗户外头,汽车碾着灰扑扑的道路,卖时装的店铺,把最新的广告纸张贴出来了,上头写着:jg美的chun季各种服装。
江菱月请不起梳头师傅,他自个儿倔qiáng着化了好多天的装,这时候正坐在镜子前头,把玫红色的胭脂往眼窝里涂。
“念微,”盛星伸出胳膊去,像用手接住屋顶上chui下来的几粒残雪,他笑着问,“有没有写chun天的好诗?”
江菱月只往镜子里瞧自己的脸,一眨眼,说:“竹外桃花三两枝,chun江水暖鸭先知。”
盛星回过头来看他,说:“可你这……也不‘愁’啊。”
“不愁就乐呗,还有给自己找愁的……”
大概是觉得没趣了,盛星把窗户合上,他走到江菱月身边来,看他化妆。
江菱月手上忙活着,轻飘飘问:“有没有小字?”
“没有。”
“给你取一个吧,都是先生了,得有个字啊。”
声音缠人,按着江菱月的肩膀,晃他,说:“你给我取。”
盛星抿着嘴笑,可脸上又藏着疲倦,他灵动的眼珠在微微游动,睫毛一簇簇,纤长又乌黑。
第七章晚访chun宵阁
“荍荍[qiá]吧,”江菱月转过头,看着他,说,“你拿笔过来。”
盛星打开装戏本的皮包,把铅笔取出来,他桌上扯了张前些天的报纸,拿给江菱月,说:“写这儿。”
江菱月清了清喉咙,娓娓道来:“‘荍’是锦葵,《诗经》里头有句话这么说,‘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诗经》,所以这是句情话吧……”
“还真机灵,是情话没错,你不乐意就换一个?”
“不换,”盛星伸手把江菱月手里的报纸拽走了,他往一边走,直着眼睛认清楚这个字儿,然后,说,“记住了。”
江菱月就这么远远瞅着他,两人一阵沉静。
盛星额头边上头发长了,被刚才的风chui得贴到脸上去,他一半的面颊,在冷热相jiā时候泛着粉红,眼睛像玻璃珠,明亮又漆黑。
江菱月没再说什么,他坐正了,开始画眉描眼睛,扬起下巴去;一会儿,却听见盛星慡慡朗朗的声音:“我来吧,我帮你。”
盛星攥起刷子,手背上是纤细弯曲的血管,在白透的皮肤下面,泛着青灰。
“荍荍……”江菱月闭着眼,轻声叫他。
“你抬点儿脸,我手抖得厉害,你甭乱动。”盛星半边脸颊炽热,他似乎,一心掉进紫白色锦葵的花海里去,被风和艳彩弄得眼晕。
黑色浓稠的油彩,在眼皮上描开了,然后,顺江菱月的眼睛形状,上挑出细细的线;眉眼间有了别样神韵,是戏台故事里那些悲壮或伤感的情。
盛星手托着江菱月的脑袋,轻飘飘说:“好了。”
“现在外边儿不太平,你想没想过去拜个‘老头子’,赚几个辛苦钱?唱戏吧,没个准头。”江菱月说着睁开了眼睛,他眼光深沉,从盛星眉毛扫到下巴尖儿。
盛星捧着他脑袋的手耷拉下去,把手里的刷子放到红漆的妆台上去,他似乎是怒了,说:“你从少帅身边跑来这儿,我求着师傅收你,现在又不想待了……我不想gān别的,你要走就走吧。”
“谁要走了,我发现你这人极其bà躁,”江菱月往镜子里瞧,伸手攥紧了盛星的手腕,他仰起脸,顶着那张美艳的假面,压着喉咙,说,“我要说的是,陈岳敏这人难猜,被他盯上了,大概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他不是喜欢你么……”
“别打岔,”江菱月伸了另一只手,
扯了盛星的手,他说,“有机会了,你还是要找个好靠山,我在少帅身边这几年,见过太多被拉扯进恩恩怨怨里的普通人了,他们都是贪欲的牺牲品,你现在认识我了,我被盯上了,你就要当心。”
“我唱我的戏,当然不会被拉扯进去……”
“那只是你主观的想法,”江菱月轻吐一口气,两个人相握着的手冒出汗来,他又说,“凌莉润、金双会馆、陈岳敏……你怎么躲?对了,那一袋子的银元,可还在你手里。”
盛星皱起了眉头,他眼睛放大,惊异地说:“可银元是你给我的!我明儿回去就给扔了……我平时对别人笑脸相迎,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儿,道上太乱,不想掺和。”
“你还是不明白。”江菱月吁出一口气,然后,将手松开,屋子透风,因此掌心里的汗冷下去了。
盛星辩解:“我不明白什么?我还以为你不是一般人呢,没想到,和他们一样,想找靠山。”
“都是为了活,没什么一样不一样的。”江菱月松了松肩膀骨头,把唇画好,准备着要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