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火光飞扬在苏缪眼中,满潜最快回头,却见他哥面色平静,仿若早有所料似的。
他握着那忙到还剩大半没喝的矿泉水,捏开瓶口,在地上倒了半瓶。
水遇到高温灼烧后滚烫的地面,滋出冒着水汽的白烟。苏缪以水代酒,祭奠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随后,他只偏头问了旁边的满潜一句:“所有人都成功转移了吗?
。
满潜很难说清苏缪现在的状态。
他最近好像总是很“轻”——支撑他的骨架都一瞬间从他身体里被抽去似的,灵魂血肉都是飘着的,每天关在房间里抽烟,把自己抽成了一个烟雾缭绕的烟囱。
满潜心想,苏缪的性格应该本身就是很宅的,他怕吵,怕麻烦,以往和F4混在一起花天酒地,大概也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苏柒丰到最后也没有被找到,苏缪代替他上了审判庭。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审判的,苏柒丰从始至终都没有下放任何实权给苏缪,这个纨绔这些年困在学校里,据说尽是吃喝玩乐欺负同学了,什么都没学下。而王室的其他人,更是把老弱妇孺这四个字诠释了个遍。
当初反抗军打的名号是“归还民主自由”,审判官不可能直接拍板说苏柒丰这几个无辜的家眷都有罪,该怎么判,怎么判能让所有人满意,他头都愁秃了好几把,整夜整夜睡不着。
但好在苏缪很给面子。
他彬彬有礼地向周围鞠了一圈躬,随后就开始痛斥反抗军。
这一操作把亲王派贵族派中立派全都看愣了,所有人愣愣地听这个疯子在审判中大放厥词,把联邦的各种沉疴利弊全都拉出来嘲了个遍。
嘲完,他犹嫌不够似的,轻描淡写地说:“我看诸位以后也不必开什么议会了,联邦的运作模式不如参考公司,有什么问题就听出资最多的人说了算,或者……拳头最硬的人。”
苏缪撑着桌面,青色血管蔓延在他露出的小臂,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手指。
暴力,粗鲁,不算陌生的词汇再次出现在他的身上,正如其弓腰时后背嶙峋而突兀的蝴蝶骨。
最后一众看呆了的人中,还是审判官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拍桌制止了他的狂言,苏缪被警卫压住后肩弯下腰,抬眼,对上了骆殷的视线。
骆殷坐在一众长辈身后,不动如山地看着这一幕。
苏缪朝他淡淡一笑。
俨然疲惫而狂热的胜利者。
最终,审判官在媒体前气急败坏地表达了他的观点,一是“王室断不可留!”,二是,“审判延后,等抓到苏柒丰那孙子再说”。
这场虎头蛇尾的审判引发了一系列连锁效应,首先,没了王室在前面顶着,人们便注意到了原本躲在王室身后,尸位素餐的贵族出现在了大众视野中,承担了绝大部分本该顶在苏缪头上的压力。
其次,贵族之间势力洗牌,骆家一家独大,在议会上拥有了几乎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而其余王室成员就像大风大浪中不显眼的鱼虾,在腥风血雨中低调地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苏缪把自己娇花似的后妈和牛倔脾气的便宜弟弟安顿在了学校不远处的房子里,这样他就可以时常过去看两眼。
家里就剩下她们三个,放不下那许多人,他就把所有的佣仆都给了一笔钱遣散了,请了一个比较有经验的保姆照顾王妃。
因为王妃这几天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几乎把苏缪当作救命稻草一般,苏缪感觉自己一走没人看着她容易自杀,一时走不开,就和他们一起住了一段时间。
其他房间没收拾,满潜也过了和母亲睡一张床的年纪,于是苏缪只能委委屈屈和满潜挤在一起。
满潜睡着的时候很安分,不打呼噜,只是大概夜里冷了,不自觉就往身边的热源上凑。少年迅速抽长的骨骼硌着苏缪,苏缪睡眠浅,又认床,在他旁边躺着,半宿都在纠结到底是要把这货叫醒还是直接掀下去。
最后,苏缪还是没舍得推离满潜。倒不是因为他喜欢受虐,而是苏缪总觉得,满潜身上有种他没有的东西,和这个人待在一起时,他眼里如影随形的幻觉总能消散一些。
他想,大概是因为满潜阳气足,能镇恶鬼。
满潜翻了个身,伸了半条腿在外面,好不容易焐热的被窝又渐渐凉了下去。
苏缪看着天花板,静静思考着自己的后路,然而此刻他的身体像是被挤过的海绵,绞尽脑汁依然还是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从自己这副快要腐烂的皮肉中抽离了出去,变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站在高处指责着他:“混账,不仁不义,自私至极。”
倏而,那影子又浅了一些,化作一个瘦小的女人,对他说:“怪我没有教好你,我生出来的是一个怪物。”
可是爹生娘给的肉。体,又怎么做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期盼呢。
父母的怨恨盘亘在天花板,苏缪忽然想:我是不是永远都离不开王宫了。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阴狠,自负,却格外软弱,我说过,你和我真的很像,我们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