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因为议事,他们支开了所有人,银河星星点点,小溪寂寥无声,芨芨草随风匍匐,关外的景色总是一片萧索,斑驳雪迹冻成的坚冰踩在脚底下,隔着靴子传来难以抵抗的冷。
叱罗部只剩下这些人了?很明显不是的,翻越断鸿山,许枫桥带领着残部,终于在山腰处俯瞰,看见了星罗棋布的毡帐。
多得就像古木上的蘑菇——许枫桥忍不住这么想。
四周漆黑一团,只能细细看见山峦,因为那比天际的深蓝还要更黑。星斗倒映在横穿其中的河水里,时不时有胡人汲水或者嬉戏,燃烧的火炬混杂着星子,一条平平无奇的河流霎时间被璀璨占据。
安宁,祥和。
纯白毡帐一朵朵绽开在平坦的草原,簇簇篝火外,男男女女载歌载舞。越走越近就越清晰,许枫桥发觉每一句他都能听懂。
有的是情歌,有的是歌颂收成的歌。
他其实并没有刻意去学过,只听过母亲唱过几首——太久远了,孩提时代的回忆,能留下来的本就不多。忽然,他头痛欲裂,双手抱头,弓下腰。
“你怎么啦!”叱罗归沙忙问道。
……
“你是草原之子。草原的狼,总该有一天回到大地山川的怀抱。”
“可我阿爷是幽州人呀。”
“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去哪里。”
“草原,那是我的家。”
“阿娘是汉人。”
“我不是,你也不是,你流着胡人的血,而我长着胡人的心。”
“我不明白。”
“汉人重视伦理血统,唯独不看重自由。你和我都被拘束在这儿了,他们叫你蛮子,叫我怪女人,仿佛只有遵守他们的规矩才能活下去,可我偏不想织布裁衣,我能做的远不止这些,包括你,你也不应该只是种地。”
“阿娘……”
“罢了,我要走了。小桥,这是你选择的路。”
……
迎面走来乌发云鬓的美妇人,她眼角眉梢和许枫桥比起来简直是一个眸子里刻出来的,流眄含笑,皮肤经过细致的保养,白皙饱满,头插牛头鹿角步摇,辫子盘成发髻,披着毛绒大氅,那身衣服是精工绣的骆驼皮袍子,里头隐约可见橘色对襟胡服,外翻的领子是凤翱九天的纹样。
“多年不见,你果然随了我的长相。”
美妇人身后冒出七八个莽汉,将还未回过神来的许枫桥死死压制,双手背缚在身后。
“阿姑!”叱罗归沙又惊又喜,“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叱罗碧抬起许枫桥的下巴,两张极其相似的脸对视。许枫桥一脸不甘,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鹰,紧皱的眉头压着狠狠瞪着的眼,喉中似还有怒吼。
“来人,把他关押起来,我要亲自审问。”
许枫桥被莽汉打晕,意识涣散间,萧飒以及叱罗归沙也被众人重重围困。
紧接着,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燕王府内,陆修羽整理文牒直到深夜,仆从都劝他别再操劳了,上个月刚做的衣服,这个月就略微宽了些,长此以往终究是耗底子。
烛光昏暗,他挪了挪屏风反光,即便如此也看不大清纸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