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泛起一圈圈幽蓝色的涟漪,紧接着,井底深处,一张巨大而模糊的面孔缓缓上浮。
它没有五官,只是一片平滑的轮廓。
当赵轩开口说话时,它的轮廓就模仿着赵轩的口型;当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它就扭曲成哭泣的模样;当老驼吹起苍凉的笛声,它又变幻出吹笛的姿态。
它在拼命模仿,却始终拼凑不出任何一张完整的、属于自己的脸。
赤眉双眉一竖,两簇三味真火“腾”地燃起,火焰的光芒照亮了井底的真相。
在那张不断变化的面孔之下,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我明白了,”赤眉沉声道,“它没有‘初啼’,没有在诞生之初,被母亲用满含爱意的声音第一次呼唤。它的诞生,没有混乱,没有期待,没有爱……所以它永远无法‘生成’,只能‘模仿’。”
赵轩缓缓蹲下身,凝视着井中那张痛苦挣扎的面孔,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想被人叫一声?”
仿佛被这句话刺中了最核心的痛处,那张无脸之面剧烈地扭曲起来,发出一阵阵非人的哀嚎。
幽深的井壁上,开始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仿佛是它流不出的眼泪。
赵轩站起身,环顾着神情肃穆的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都错了。它怕的不是我们的反抗,而是我们的自由——那种连规则本身都可以选择不要的,绝对的自由。”
他深吸一口气,下达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匪夷所思的命令。
“从今往后,在这片土地上,谁想沉默,就可以沉默。谁不想呼唤名字,就可以不叫。真正的自由,是连‘必须自名’这条规则,我们都不再强制。”
那一夜,荒界万籁俱寂。
没有人再呼唤彼此的名字,没有人再点亮自己的名灯。
篝火静静燃烧,人们只是用眼神,用动作,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流。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却又无比自由的寂静,笼罩了整片大地。
高悬天际的那根银丝,在这片绝对的沉默中,开始疯狂地抽搐、扭曲,像一条濒死的巨蟒。
最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啪”的一声脆响,它彻底断裂,消散于无形的虚空之中。
初啼井底,那张残影在消散的最后一刻,它的轮廓笨拙地蠕动着,像是在拼尽全力,尝试说出某一个词。
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黎明时分,荒原上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啼哭。
一个新生命降临了。
他的母亲抱着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微笑,在他耳边低语:“宝贝,你想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名字,都可以,妈妈等你。”
老驼放下了手中的笛子,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喃喃自语:“结束了?还是……才真正开始?”
赵轩站在高处,遥望着东方。
朝阳的光芒刺破黑暗,在他眼中,跃动着一簇不灭的火焰,一如他最初穿越万界,降临此地的那一夜。
胜利的代价是沉默,而这片沉默的大地,却仿佛在孕育着什么。
第一夜过去了,万物无声。
第二夜,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绝对的安静,这名字的真空,既是胜利的证明,也是一片等待播种的、未知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