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我不敢恭维,”关亨如是说,“性格不行,对什么都想否定,只破不立,这不是一个建设者的态度。一味地否定下去,最后必然导致虚无主义。我不喜欢这种虚无主义者,我是要做实事,做大事的——”
我听到这里,差点要跳起来。不是说他说错了,而是我敢赌一万块,这白痴根本不懂什么叫虚无主义。在我看来,他追求的那些混账玩意才是虚无主义。而我,一心想成为一个真实的自己,这正是对抗虚无主义,可这白痴根本不懂,反倒以为我是虚无主义。我总算忍住没跳起来,因为他是一直说下去的。
“——而且,”他说,“他的脾性也太他妈怪了,吃辣椒简直像个疯子,成天吃生番茄下酒,这种怪人在整个zs大学都绝无仅有。”
“肏!”贾力勍说,“这没什么大不了吧?吃东西不过是个人癖好——”
“你太肤浅了!”关亨嗤之以鼻,“你知道费希特说过的话吗?‘人就是他吃下去的东西’,你吃什么,你就是什么!”
“肏!那又怎么了?”贾力勍说,“不管吃什么,辣椒也好,番茄也好,酒也好,只要适可而止,我不认为——”
“我说你头脑简单,一点不冤枉你!”关亨以厚黑家的语气说,“酒这东西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喝了酒,你就被酒精牵着鼻子走,用费希特的话说,你喝了酒,你就成了酒。常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酒能成事,亦能败事。‘杯酒释兵权’这一个例子就足以说明一切了。反正对于酒,我宁可是多喝不如少喝,少喝不如不喝。”
“肏!你不是一心想当官吗?”贾力勍以公关行家的口吻说,“你想走从政这条路,不喝酒也想混?在官场中,升官的速度和你喝酒的次数成正比,这是个常识。在中国——”
“这是两个问题。”关亨反驳道,“酒作为一种应酬的工具,当然不可少。但他不是把酒当工具,而是沉溺在酒精里。其实,我一直想跟他交流,进入他的内心,但就是进不了。他好像在自己和外人之间设了一道屏障,你根本进不去,他也不在乎你去不去了解他。反正这种怪人我不敢恭维,宁可敬而远之。如果他性格好一点,倒可能成就一番事业,但他性格里否定的因素太浓了,注定难成大器。说句老实话,要是他愿意听我的,他应该学一点厚黑学,懂一点中庸。”
“肏!哈哈……”贾力勍笑了起来。
“你他妈太滑稽了!”尹孜为似乎忍不住说,“你要玩厚黑、玩中庸,你自己玩去,凭什么拿你那一套去强求人家?”
“我没强求任何人!”关亨几乎有些发怒了,“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见鬼去吧!”尹孜为说,“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玩厚黑,那他妈这个社会真是……太好笑了!我倒蛮欣赏孟荦荦的,当然我也不很了解他,但至少他这几年读了很多名著。”
“能看多少?最多三十本,封顶了!”关亨不屑地断言道。
“你看了几本?”尹孜为冷笑了一声,“懒得跟你争,没鸟意思!”
“我没看几本,这我承认!”关亨说,“不过这世界不仅仅是看书,还需要行路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走你的路去吧,白痴!”尹孜为毫不客气说。
“走,吃饭去?”贾力勍说,显然想回避目前这种窘况。
“急什么,等会儿!”关亨说。我敢打赌,他只是出于一种逆反心理才那样说,因为尹孜为要他走路,所以他偏偏不走路。
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有四分钟的样子,还是贾力勍先说话。
“你毕业论文准备的怎样了?”他问尹孜为,“还是关于死刑的?”
“当然。”尹孜为说,“你有什么高见?”
“没有。”贾力勍说,“你还是主张废除死刑?”
“当然。”尹孜为说,“你有什么高见?”他完全重复刚才的话,这对贾力勍形成了一种刺激。对贾力勍,尹孜为只会采取这种说话方式。
“肏!”贾力勍叫了一声,“你的理由是什么?”
“很简单,用事实说话!”尹孜为说。接着他列举了西方国家的一些例子,很多国家都废除了死刑,结果犯罪率不但没有升高,有些国家反而降低了。然后他得出结论说,废除死刑是必然的趋势,是文明的象征。
这个话题我颇感兴趣。关于死刑我思考过不下一万次了,听尹孜为这一说,又唤起了我的思考。坦白说,我觉得他的观点站不住脚。不是说我反对废除死刑,而是我觉得他以西方的例子来引证中国,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我认为废除死刑在西方和在中国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在西方,尤其是那些具有浓厚基督教传统的国家,废除死刑不会有什么重大影响,因为它们有一个上帝。而在中国,情况完全不同,这是一个没有上帝的民族,一个“未知生焉知死”的民族,一个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民族,对于这样一个民族,废除死刑后果将不堪设想,至少在目前是这样。西方的例子,不管有多少,都不能作为在中国废除死刑的例证。这与其说是一个法学问题,不如说是一个哲学问题,或者具体说,是一个精神现象学问题。我很想把我这观点跟尹孜为说说,但这时候不合适,还是换一个时间为好。
“吃饭去,时间差不多了。”关亨说;其实时间早就差不多了。“回来收拾东西,明天回家喽!”
“肏!那我不是太孤单了?”那这娘娘腔叫道。
“有‘孟’陪你,孤单什么!”关亨笑道。他说“孟”字时真是别有一番意味,似乎在强调:“孟者,梦也。”我当然清楚,在他那混账眼光看来,我就是一个梦。
“肏!他不需要我!”娘娘腔叫道。
这两个混蛋说着出去了。他们肯定不知道我在睡觉。不过我倒是感激他们,让我确证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我继续躺在床上,想等尹孜为也出去后再起来。从刚才的谈话看来,尹孜为这人还行,至少他还是比较欣赏我的。可是话说回来,被一个只会记单词的机器人欣赏也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
我看一下时间,已经五点过了。我收到了叶迩牵发来短信,说她到家了,问我什么时候去买衣服,最好快点去,不然过年很多商店要关门了。我回复她说晚上就去买。她又嘱咐我千万别再买黑色的了,要我换一种颜色。我说,都听她的。突然间,我很想她,简直想得要命!我想象她到家的情景,想象她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