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宿舍,空无一人,应该都吃饭去了。尹孜为桌上翻着那本词汇书,不用说,这家伙一直在记单词。我把书和塑料袋放到桌上,也转身下去吃东西。辣椒没有了,我只能去外面那条混账街巷吃一碗米粉。那里有一家桂林米粉店,味道还行,主要是配有辣椒,还算有点辣味,至少不像他妈吃白菜一样。
下楼梯时,在拐角那儿我看到尹孜为正一步一步跺脚上来,半埋着头,口里念念有词,配合着脚步声。我注意听了一下,原来他在反复念一个单词:“abandon!abandon!abandon!……”天哪,他可能迷上这个单词了,因为有一次半夜我听到他也是念这个单词,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梦话。有时候他也会念别的单词,比如有一次我听到他念:“fuck!fuck!fuck!……”那声音还真他妈铿锵有力。
快碰到他时,我跺了一下脚。他抬头看到是我,就不念了,可是也没有任何一点拘窘的感觉。你要是以为他不好意思,那你就彻底错了。“去吃饭?”他照例要问一句,仅仅是问而已,他并不真正关心你要做什么。我现在去吃饭,他就说:“去吃饭?”如果我在买烟,他会说:“买烟哪?”如果我在洗衣服,他会说:“洗衣服?”如果我在散步,他会说:“散步啊?”甚至如果我在杀人,他可能也会说:“杀人啊?”总之,他就属于那种经常跟你打招呼,却并不真正关心你要做什么的人,哪怕你扛刀去杀人他也不管。他只关心他那几个英语单词,大学四年把他训练成一个记单词的机器,记单词几乎成了一种强迫症。你也许会以为他的英语很厉害,其实不然,他英语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有一个老外跟他说话,他可能半天憋不出一句来。你完全可以说,尹孜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方式就是学英语,至于叹气、失眠、捶床板、洗衣服,那不过是这种方式的点缀罢了。他必须学英语才感觉到活下去的意义,就像抽大烟的人必须有鸦片才能感觉过瘾一样。
10
我吃过东西,少不得又去买了一些辣椒和番茄。回到宿舍,贾力勍这野狗正在我桌上那个塑料袋里探头探脑,他转脸见是我,居然他妈神经兮兮笑了起来。
“你女朋友的?”他问,就好像他他妈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我受不了你啦!”我叫道,“你能不能马上滚蛋?”
他听到“滚蛋”也没有任何动静,好像那是对他的奖赏一样,老天爷。
“肏!”他叫道,又翻看我那摞书,“刚买了不少书,啊?”
我懒得理他,把那个塑料袋放到衣柜里收了。
这厮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过他那边宿舍去了。很快,他又过来了,拿了一张什么混账碟子。他先问尹孜为——尹孜为自然是在记单词——能不能在他电脑一起看,尹孜为问是什么碟子,贾力勍神秘兮兮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尹孜为吼了一句“去你妈的”,不理他。他又过来问我,原来是一张黄色录像。我真是服了这厮,他也有自己的电脑,可是偏偏要过来共欣赏。他不管有什么混账玩意都要和别人分享,这一点他绝对是他妈天底下最大公无私的人。
“我没兴趣!你还是滚回你那边独自欣赏去吧!”我说。不光是我,很多人对他都经常用“滚”“滚蛋”一类词,这厮不但不生气,好像还非常喜欢。
“肏!”他叫了起来,“好东西都不懂欣赏!”
“什么东西?”是关亨进来了。
贾力勍立刻拢过他那里去,说是某某领导人讲话的纪实片,仅限内部观看。关亨这白痴立刻来了兴致,马上开电脑。贾力勍把碟子放了,结果没见领导人,却是一些乌七八糟的鸟玩意,关亨一下子叫了起来。
“你这王八蛋!”他叫道,“敢放我鸽子!”
你要是以为关亨对这玩意不动心,那就大错特错了。虽然不是某某领导人讲话的纪实片,但这玩意也足够吸引他了。这两个就在那里看起来,看得裤裆那个玩意昂首挺胸,斗志昂扬——这点你完全可以想象。关亨出于某种特有的谨慎,过去把门关了。尹孜为也禁不得诱惑,频频转脸去看,最后干脆撂下伟大的英语书,搬椅子凑过去看。
我就在这边翻看刚买的那几本书。我的求知欲太强烈了,完全胜过了性欲,恨不得即刻就把这几本书全他妈扫荡光。可那黄色录像搞出来的声音太他妈要命了,从头到尾都是撕心裂肺的死喊。我紧咬牙关,来几个深呼吸,敛气凝神,捺住性子,慢慢有了一种雷打不动的定力。先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注意到这本书封面有一句话:“一本写给所有人而又无人能读的书”,老天,这句话差点要了我的命!尼采这厮也太他妈狂妄了,居然在封面标出这么一句混账话,简直是对我智力的严重侮辱!我就不信我读不懂它!
我就那样雷打不动,很快就进入书中去了,周围的一切不复存在。我不得不承认:尼采这厮写东西太他妈精彩了,从思想到文字都足够来劲!……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回到现实中来,因为有人突然破门而入。
“看a片的注意啦!”金以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门进来。后面跟了一个妖艳的女生,不是沈优子。
你完全可以想象那几个混蛋慌张到什么程度。尹孜为立马转身回自己老地方去,贾力勍这厮二话不说就跑过那边去了,剩关亨在那里收拾烂摊子,但一切来不及了,他手忙脚乱中只好摁了一下重启。
“老关,慌什么?”金以恕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位女士也经常看这玩意!”
“你别冤枉好人好不好?”那女生似娇似嗔捶了他一下。
金以恕溜进厕所去了。关亨觉得颜面扫地——他特别注重自己的形象——,也趁乱溜过贾力勍那边去了。那女生踱过金以恕这边来,也就是我对面这里。我转身瞟了她一下,整个人妖里妖气,只需这一眼我就确定她是个荡货,反正跟金以恕混一起的没有一个不是荡货的。我少不得向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学什么专业的?”她朝我书架上瞟了瞟。
“心理学,”我说。她不可能从我书架上看出我学什么,因为上面什么书都有,心理学方面的反倒少。
“我是中文系的,”她主动说,那口气听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