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太平间见到那个女人时的样子:虽然经过水的浸泡,脸部已浮肿不堪,但轮廓还在,而且看得出五官生得很好,闭着的眼睛眼线很长,鼻子高挺,嘴层苍白,嘴角还微微向上翘,可以想象她生前笑起来的样子应该很美……还有,她的头发是褐色的,零乱地顺着光洁的脸颊垂到胸口,脖子上挂着一根心形蓝宝石项链,应该价值不菲,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盈盈的神秘而高贵的光芒,一如这躺着的女人,即使是死了,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却还在炽白的灯光下活跃,这女人很高贵!
白考儿简直要疯了!
她从不惧怕活人跟她较量,却无法面对两个死人跟她进行无声的较量,事实上他们一定跟她较量了很久,现在竟以死来嘲讽她的麻木无知!
此后的很多天,她的脸色白得骇人,神智不清,别人说什么,她都象听不懂似的,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周围的人们,一会发呆不说一句话,一会又咆哮如雷见人就骂,但她就是不哭,哪怕那双美丽的眼睛被愤怒烧得布满血丝也不见一滴眼泪。
没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这会儿依偎在耿墨池身爆更没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事实上想什么已经无济于事了,她已经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了,还要跟他去上海度假呢。
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男人?难道就因为他是叶莎的丈夫?
不,应该不全是,她跟这个男人之间好象有着某种奇妙的缘分,葬礼那天,当她抱着丈夫的骨灰盒蹒跚着走出殡逸大门时,偏偏就遇见耿墨池抱着妻子的遗像走进大门。
那张遗像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一下就钉住了她的目光,那不是叶莎吗?
她死死盯着耿墨池,有那么一会,她竟象灵魂出了窍般说不出话,站在她
面前的那个男人是多么耀眼啊,一身黑西装,个头挺拔,仪表堂堂。
可是他的脸!
她惊异于他的脸!
冷漠坚硬,傲慢无礼,丝毫未呈现出常理中应该表现出来的悲伤,让人很有点怀疑他跟死者究竟是不是亲属关系。
听说那是上海某乐团的首席钢琴师,还会写曲子,很有名,经常在外演出,电视里也经常可以看到他的演奏。
他跟他妻子叶莎共同创作并演奏的一个什么系列曲在国际上获过奖,两人琴瑟和鸣,婚姻幸福得比他们的曲子还打动人心。
的确是很“幸福”
,妻子死了,丈夫的脸上冷得结了冰。
但白考儿直觉地意识到,他的冷漠事出有因,或许是出于对卖弄悲伤和故作痛苦感到厌恶才把爱和恨都深藏起来的,别人看不到,她可以看到,因为她也是这么做的。
她不屑于做那种表面上哀痛的样子,早在太平间看到丈夫和那个女人横尸在她面前时,她就象被人掐断了脖子似的失去了悲伤的力气。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丈夫的骨灰就在她怀中,一切的爱和悲都已灰飞烟灭,她的心突然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平静。
此刻站在殡逸大厅门口的石阶上,她的表情就是平静的,甚至是木然的,她仰起头张望院里的树叶和阴暗无边的天空,仿佛在寻找茫茫宇宙丈夫的亡灵,心里却在叹息,再见了,祁树杰,既然你要如此结束,什么哀伤愤恨的话都是多余的,你尽可放心,我发誓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忘了你!
耿墨池显然也认出了祁树杰的遗像,长长的瞥了白考儿一眼,感觉她一身寒气,脸上罩了层雾般表情模糊,黑色长裙裹着的身子让她显得过于瘦小,大热天的,她竟象站在冰天雪地的风口一样从里到外地着。
但是她的脸!
他也惊异于她的脸!
居然看不到悲伤,平静得就象参加一个不怎么熟的朋友的葬礼,她怀中抱着的不是丈夫的骨灰吗?她缘何能如此平静?
听说她是个很著名的配音演员,给很多名片配过音,还演过话剧,现在是电台一个深夜谈话节目的DJ,她的声音连同她的名字随着电波在这座城市的夜空广为人知。
叶莎生前就很喜欢听她的节目,可是几分钟后叶莎就将化成灰烬,而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活着,她是祁树杰的妻子,她还活着!
还活着!
于是他走向她,走向一个可以预见的开始。
她也走向他,走向一个不可预见的结局。
现在呢,这对各自丧偶的男女就一起坐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谈笑风生,却又各怀心事,对方的心里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痛快。
想想都痛快,祁树杰大概做鬼也没想到自己尸骨未寒,深爱的妻子就和让他禸体出轨的女人的丈夫出轨了,云朵一片片地在窗边飞过,也许此刻他正坐在云朵上看着这一切呢。
他会看见什么呢,瞧,让他禸体出轨的女人的丈夫正和白考儿在众目睽睽下打情骂俏呢,两个人一会低声耳语,一会放肆大笑,亲热得好象他们已经好了几个年头了似的,其实老天作证,几个月前他们还是陌生人!
“我觉得我们好象有点无耻。”
白考儿忽然说。
“本来就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