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韩文朔,略通医理……”他温声询问,“苏公子可还觉得不适?需要请御医来看看么?”
苏丞微微摇头,“多谢韩公子,已无大碍,不必劳烦御医了。”
屋内一时静默,向来才思敏捷的韩文朔此刻竟有些局促,他轻咳一声道:“想是方才池水寒凉所致,在下就不打扰公子沐浴了。”
见韩文朔欲走,苏丞忽道:“公子可是韩宰辅家的……”
韩文朔驻足回首,氤氲水汽中,那单薄身影恍若谪仙。
他颔首道:“正是家父。”
苏丞眸中闪过一丝讶色,这位韩公子才名远播,未及弱冠便以君子之风闻名皇城。
他不由细细打量眼前之人,果然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念及自己的出身,他心头蓦地涌起几分黯然。
若非今日这般际遇,他与这般世家公子怕是难有交集,那些主动攀附的纨绔,多半怀着令他生厌的心思。
压下心头纷乱,苏丞端正行礼,“今日承蒙相助,改日定当登门致谢……”
韩文朔心头微动,忍不住道:“其实自宫宴得见公子画作,在下便心生仰慕,只是怕唐突,一直未敢递帖拜访……”
话音落下,苏丞却陷入沉默,他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自宫宴后,确实有不少世家子弟递来请帖。
初时他想着日后入仕总需结交,便欣然赴约。
原以为得了圣上青睐,庶出身份便不足为虑,却不想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起初他尚能忍耐,那些席间肆无忌惮的风月闲谈,虽令人不适,也只当是世家子弟的常态。
可渐渐地,借着酒意搭上肩头的手掌,言语间愈发露骨的调笑,都让他看清了那些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欲念。
最不堪回首的那夜,若非有人及时相救,他怕是早已……
时至今日,苏丞每每想起,仍觉遍体生寒。
然而这般屈辱,他却不敢告知父亲。
他的父亲向来对男风深恶痛绝,若知晓此事,不知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他。
“苏公子?”韩文朔见他神色有异,语带关切,“可是身子不适?”
苏丞能感受到这份担忧的真挚。
平心而论,能得这般光风霁月的公子青睐,他本该欣喜。
可那些不堪的回忆如影随形,让他无法确定……
眼前之人究竟是真心结交,还是与那些纨绔一般别有用心。
指尖无意识地扣紧木桶边缘,他强自平复心绪,声音虽平静,眼底却藏着难以察觉的倔强。
“韩公子说笑了……”苏丞低垂着眼帘,声音轻若叹息,“皇城世家如何看待我这庶出之子,我岂会不知?”
韩文朔心头一颤,少年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里,分明藏着化不开的寂寥。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自己竟见不得这人露出半分愁容。
“在下是真心仰慕公子才华。”他放柔了声音,生怕惊扰了眼前人,“连圣上都对公子青眼有加,公子又何必在意那些庸人之见?”
苏丞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当真……如此么?”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天真地以为……
“龌龊之人眼中,世间万物皆染污浊。”韩文朔目光灼灼,“公子品性高洁,何必与那些俗物一般见识?”
这真挚的话语如春风拂面,吹散了苏丞心头的阴霾。
他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能得韩公子青眼,是在下的福分。”
韩文朔一时怔住,那抹浅笑宛若冰雪初融,让他心头怦然。
“韩公子?”
直到听见轻唤,韩文朔才如梦初醒。
他耳根发烫,暗恼自己今日频频失态,强自镇定地轻咳一声,“该说荣幸的是在下才对……公子若是不嫌,唤我一声兄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