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元一直听闻大漠中一些神秘诡谲的故事,然而他只把这些当做以讹传讹的荒诞传说罢了。
——直到现在。
他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平原上千军万马中凭空涌起一阵红雾,像一朵开在凡人尸骨上的幽冥之花。红雾弥漫开的地方,了无生息。
城楼上死寂一片,唐长史静默了许久,才小声道:“竟不知突厥人有这等阴狠毒辣之术。”
“嗯。”
峪伦部这些年吞并了不少小部落,奥古孜派了一名梁人和突厥人的混血,代自己与他歃血为盟,并带来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和一名萨满。
赵叔元本以为这萨满不过是战前祈祷,保个突厥人心安的,却没料到这支队伍中最厉害的武器便是这个萨满。
太原都督镇压失败后,他趁乱占领了太原都督府,枭其首级以平民愤,但没想到朝廷派下来的大军中有徐光舻。
更没想到……
徐光舻竟然会趁大胜庆功之时,给沈潭溪下了蒙汗药,直接将人在月黑风高夜绑在马上,与苏元禾里应外合劫了人,一路奔驰到了太原。
离城门还有十几里,便碰上了巡逻队,徐光舻来的正好,直接将人丢给他们,直言要见靖王。到了都督府,赵叔元和唐长史面面相觑,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沈潭溪。
唐长史:“这可是朝廷大将。”
徐光舻:“我知道,我还是钦差大臣的副手呢。没了大将有副将,不妨事。”
“人我给你带来了,能劝就劝,劝不了找个地窖关一阵子……”
徐光舻话音未落,沈潭溪忽然一阵动弹,竟然瞪着眼睛要从地上爬起来,立刻被徐光舻拄着刀鞘摁住,看着赵叔元嘿嘿一笑:“忘了告诉你,这蒙汗药他没喝,倒掉了,后面有追兵呢,靠你了妹夫。”
赵叔元望向苏元禾,看来这姑娘从徐光舻进入河东就与他搭上了线,自己竟浑然不知,“你手里的人都是本王给的,竟然能瞒着本王?”
苏元禾振振有词道:“若是不成,怕连累殿下,让他们都不要说,成了殿下自然就知道了。”
苏元禾:“来的人不多,殿下不必担心,沈将军察觉我们行事蹊跷,假装中计,另派了一队人暗中跟随,也就五百人。”
“靖王,你真要谋反?”沈潭溪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仰头望着赵叔元。
赵叔元叹了口气,让徐光舻松开他,自己亲手拉他起来,“那五百人的队伍,尽量抓活的。沈将军,此事说来话长啊,本王是有苦衷的。”
赵叔元将沈潭溪拉至内室,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对着悠哉喝茶的苏、徐二人摇了摇头:“沈家举家在京,他不同意。”
“那关着吧。”徐光舻呷了一口茶。
五日后,靖王自太原传檄天下,当今皇帝为政不德,乃至上天降罪,九州山火频发、洪水决堤,民怨沸腾而不思悔改,流连后宫不亲农桑,甚至残害手足,靖王悲恸万分不得不反,召天下义士共讨民贼。
有自发起兵反对者,便碰上了由突厥萨满带领的骑兵。毕竟赵叔元要先看看突厥人的诚意。
这檄文出自徐光舻之手,洋洋洒洒有千字之余,一气呵成写完,他还拿着自己先品鉴了几遍,啧啧称赞半天才拿去给靖王等人共品。
而徐光舟领兵出长安一日,才得知了这篇出自亲弟之手的檄文。
不同于往日送大军出征,此时的忠勇侯府阴云密布,天气回暖的时候,府里却压着一股寒意。
长子出军征讨叛王和亲弟弟,女儿被软禁在太后宫中,徐照朴和程夫人现在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往日门庭若市的忠勇侯府如今门可罗雀,达官显贵皆避之不及,府中下人也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一道皇命就能让自己掉了脑袋,或发配边疆。
檄文传入长安,朝野哗然,张浩然捧着誊抄稿,顶着皇帝的目光,如芒在背地看完,然后脸一阵青一阵白地缓缓跪下,说自己对徐光舻如师如长,有失教诲,愿自贬出京。
但……
“臣斗胆,敢问其中所言圣人派人刺杀靖王一事,是否属实?”张浩然梗着脖子,誓要问出点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再试探,皇帝那一瞬间慌乱的目光就让他心中了然,还是郭皇后率先开口道:“乱臣贼子之言不足为信!张相公这是要包庇反贼么?”
“臣不敢。”张浩然伏在地上,顿首请罪。
“圣人,靖王狼子野心,不可再心慈手软了。”郭皇后转头看向皇帝。
皇帝蹙眉道:“可母亲……”
“太后心念儿子,可圣人才是她的长子,是天命的皇帝,如今靖王都明着谋反了,圣人才是手握天下之人,不可被人说是妇人之仁啊!”
皇帝思忖片刻,道:“加一道军令,令徐光舟除贼首外,其余可就地格杀,逆王擒拿回京,以国法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