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宋怀晏声音哽咽,他停顿了一下?,压住眼底溢出?的情绪,“我一直在呢。”
“诶。”老人轻轻应了一声,“这回不会再?弄丢了。”
等喝过热水,温婆婆的气色看着好了些,像是并没有什么大?碍了。
“小宋,桌子上有盏油灯,你?帮我点上,这天像是要暗下?来了。”
这个时代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电器,除了特地营造氛围,几乎没有人再?点油灯蜡烛,温婆婆的房间?里,却常年放着一盏油灯,灯的造型古朴,铜制的底座雕刻着镂空花纹,看着已有些年代。
宋怀晏慢慢走到?桌前,将油灯点燃放到?了温婆婆床边。
“小宋,你?再?帮我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吧,衣服可以都收到?隔壁小屋那个箱子里,把滚灯也拿进来吧。”温婆婆又说。
宋怀晏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沈谕,沈谕朝他点头,示意他留在这,宋怀晏便转身出?去了。
“小晏啊……”温婆婆的声音,如同初秋还?未完全枯萎的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带着一丝不舍与哀愁。
宋怀晏的脚步被?这声呼唤生生扯住,如同一尊雕塑般回头。
他站在门框处,半边身子被?门外的白光温柔地包裹,形成了一圈淡淡的光晕。脸庞、埋没在光影的交错里,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双眸子,在明暗之间?闪烁着复杂的水光,像是有着千言万语,却终究未能说出?口。
像是短暂地停顿了几秒,又像是等待了几十年的岁月。
他转过身,走入了那片白光之中。
等宋怀晏走出?门,温婆婆转头看向沈谕,对?他招招手:“小沈,过来坐这边。”
“虽然阿婆才见了你?三次,就当真喜欢得紧。”老人慈爱地笑着,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喜爱,“说来奇怪,我这个脑子,也算还?能记事,但是对?小宋,我却总是模模糊糊的,记不住太多关于他的事……明明这孩子对?我这般上心。”
她侧过身,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泛黄的本子,是很?多年前学校会发的那种练习本。
边角已经磨损,纸张也变得脆弱。但那淡淡的蓝色条纹依旧清晰,每一行上面用铅笔歪歪斜斜写着许多日期,每个日期后面,都有一个“宋”字。
“阿婆不识字,只能写几个数字还?有自己的名字,这个宋字还?是跟原来隔壁的语文老师学的。”温婆婆的手指摸索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宋”字,仿佛在触摸岁月的痕迹,“自从发现自己总是忘记,小宋我每次来了后我都会记下?一个时间?。等空了的时候看几眼,好像模模糊糊能想起些什么。”
“我其实看得出?,我有时候认不出?他,他的神情是很?难过的,但总是笑着,给我说更多暖心窝子的话。他那样?笑,我就心里难受……”
温婆婆的眼眶泛红,浑浊灰白的眼中蒙上一层水汽。
“阿婆以后啊,可能真的记不住了。小沈啊,你?不会和我一样?的,对?吗?”
沈谕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从老人手里接过那本泛黄的笔记本,青灰色的眼眸映出那张温和慈爱的脸。
“婆婆,你?放心。他不会再?是孤单一个人。”
温婆婆笑起来,脸上的皱纹舒展,眼里的泪花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我就把这孩子,交给你?啦……”
床头的油灯“吡啵”一声轻响,灯花闪烁,继而暗淡。
宋怀晏抱着滚灯进来的时候,温婆婆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脸上温和而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才缓缓走近目光从温婆婆移到?那盏熄灭的油灯上。
“师兄……”沈谕往边上退了几步,给他让出?更多的空间?,“婆婆她,走得很?安详。”
宋怀晏没有说话,他走到?床边。
将滚灯放心,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
沈谕没有阻拦,只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他。宋怀晏脸上平静,似是早就知道了结局。
“外婆从前跟我说过,在她的家乡,很?多老人在预感自己将要离世时,把将点燃的油灯放床头……”
只是这一世的温婆婆,并没有同这个她莫名有些喜欢的姓宋的孩子说过。
“我知道,她要走了……”难言的酸涩涌上鼻尖,让宋怀晏的声音哽咽起来,“可她为什么,连最后的话也不留给我……”
“外婆她,怕见着你?就舍不得走了。师兄,你?别难过。”沈谕温声道,“她不想你?难过。”
宋怀晏喉间?滚动,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温婆婆是从外地搬过来的,在长宁镇没有什么亲人,最近亲戚便是在邻近市工作的两?个外甥。打电话联系上后,他们便说会立马赶过来,但路上再?快,也需要四五个小时。
镇上办红白喜事的传统是一家有事,街坊邻居都会来一个人“相帮”。温婆婆这个年纪的老人,一般都对?自己的离开早有准备,寿衣就放在她刚才让宋怀晏装衣服的箱子里,香烛纸钱摆在一旁,连棺材她都提前好些年去诸事堂预定了。
和镇上的所有人一样?,她也不知道,宋怀晏便是诸事堂的主人,只隔着门板,将用方?巾包好的钱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