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了好一晌,杨惜出声道:“时辰不早了,宫中应有许多事要处理,跟哥哥回宫吧?”
萧鸿雪听了这话,抬头看了杨惜许久,勾唇道,“……哥哥先回吧,阿雉还要在宫外做些事。”
“什么事?”
“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萧鸿雪伸指将杨惜鬓边的碎发轻轻拢到了耳后。
杨惜怔了一下,见萧鸿雪不愿意说,也没有坚持追问下去,只是笑着回复道:“好。”
“那,晚些时候见,阿雉。”
杨惜撩开萧鸿雪额前的发丝,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萧鸿雪回吻了他一下,便站起身,命人取来斗篷。萧鸿雪一边仔仔细细地将斗篷披在杨惜身上,一边叮嘱他下雨山路难行,定要注意安全。
与杨惜在寺门前道过别后,萧鸿雪收起了只在杨惜面前展露的柔软神色,他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转身向方才杨惜被那黑袍人撞到的地方走去,面上神情阴晦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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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惜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望着车窗外的景象出神。
从前芳草萋萋的乐游原上如今只余枯草一片,斜阳西下,道旁尸骨如堆,刀痕箭斑看得分明,有秃鹫正在啃食尸体上的腐肉。
一阵春风吹过,杨惜却感受不到一点和煦的暖意,只觉得这风冷得刺骨。
杨惜轻轻攥紧了自己有些发抖的指掌,试图让自己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但他所看见的战乱惨相与西天红日的光芒一同深深地烙入了眼中,挥之不去。
待马车驶入长安街巷后时,杨惜见满城尽悬白幡,心中触动,主动向驾车的金吾卫提出自己要下来步行。
长安的春日,本应是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的时节。可曾经繁华的街市如今却满目疮痍,商铺大半都紧闭门户,空气中弥漫着焦土糊味与血腥气。
细雨如针,杨惜拢了拢下山前萧鸿雪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看雨珠顺着檐角滴落,在血洼里溅起暗红的涟漪。
身后的金吾卫递来了一把纸伞,杨惜道过谢后,将伞撑开,缓步朝前走去。
越往前走,眼前的景象就越是触目惊心。
一片断壁残垣间,饿得只剩皮包骨的老乞丐如同老鼠一般蜷缩在角落里,手中攥着一只缺了口的碗,即便有生人路过他,也毫无反应,只是麻木地看着落雨。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在捡拾散落在地上的干粮屑,见到有人来,立刻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逃开。
最后,杨惜的目光落在了蜷在巷尾的那具瘦小躯体上。看模样是个半大的女孩,一身粗布衣裳被血浸透,像块皱巴巴的朱砂绢帕。
她身旁有一滩暗红的血迹,双目紧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去。
杨惜顿了顿,艰难地挪动脚步,朝她走去。
走得近了些,杨惜才看清这女孩的双臂竟齐根而断,伤处却仅用一块粗麻脏布潦草地缠捆着,往外露出几束染着褐红血迹的干枯稻草,两只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动。
她就那样静静地蜷在墙根儿,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灰扑扑的小稻草人。
杨惜看着她以稻草做成的纤小手臂,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脏钝疼,耳边传来尖锐的鸣响。
魏添祸踞长安,纵着麾下兵士在长安烧杀劫掠的六十多日,被后世史官概称为“京城流血夜”。
这“京城流血夜”是长安人民的伤痛,更是大燕建国以来最大的国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