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敬闻言很是讶异,他略微思索一番,当即将手中箸筷掷下,走到杨惜桌案前请示:“殿下,城外有些突发状况,那乌浒的蛮子许是为了寻仇,绑了故太守年仅十岁的幺子秦瓒,在城下叫嚷。”
“下官立即将此事禀报裘将军,与将军一同去看看情况,还请殿下继续在此享宴,小坐片刻,侯下官回来。”
杨惜闻言蹙起了眉,那边乌浒人挟持了一个孩童在城下,他绝无继续在这里静坐用饭的道理,也将手中箸筷搁到一旁,站起身,袖摆轻轻拂过青玉酒樽,对陆敬道:“无妨,本王与你们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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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行人赶到城墙上,已是暮色四合,唯余西天一线残阳,挣扎着未被夜色吞没。远山已经褪去了白日里的青黛色,只余一片黑压压的剪影,静静伫立在昏茫的天幕下。
城头的光火在夜风里明灭不定,杨惜走到城墙石栏边,凭栏往下一望,看见了一个身材魁壮、面孔黧黑的蛮族男人。
这人是个独眼,穿着一身以野兽皮毛鞣制成的褂子,赤铜色的胸膛敞露在外,面上遍布刀痕与刺青,几枚微小的铁环钉在眉骨处,在他眼睑边投下一片阴翳。
一个面容稚嫩的男孩被他挟在怀中,虽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因为恐惧,身体依然忍不住微微发着抖。
那个独眼蛮人将一把冷亮的匕首抵在那孩子脖颈上,已隐见血线。
“瓒……瓒儿!”站在杨惜身旁的陆敬看清城下光景后,最先惊呼出声。
“陆…陆叔,我……”
秦瓒将那张精致苍白的小脸微微扬起,眼里泛着泪光,正要说些什么时,他身后的独眼蛮人当即伸出一只铁钳般的粗黑手掌,附到他颈边,骤然收紧,将孩童稚嫩的嗓音生生掐断了。
那独眼蛮人佩在身上的兽骨、翎羽等饰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轻响。
“梁龙,你们乌浒人月前才割下这孩子生父的头颅,让他成了孤儿,本就够可怜了。现在居然还对他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下手,太守大人说得不错,乌浒蛮子果然是一帮教化不了的畜牲!”
陆敬见秦瓒被梁龙掐得小脸涨红,沉了脸,当众怒斥起梁龙。
“这梁龙是?”杨惜蹙着眉,偏过头询问站在自己身旁的裘珏。
“……乌浒人首领梁达的胞弟。”
火把照映着裘珏身上银甲的斑斑血痕,他的鬓发被夜风吹得轻轻飘动,他目不旁视,因为方才在殿中听副官讲述的那段帝王将军的风月恨情,回答杨惜的声音不免有些僵硬。
杨惜颔首,凝眸看着梁龙,喊道,“孩童稚子何辜,梁龙,你孤身胁持太守之子,所求为何?”
梁龙循声望向杨惜,见这人面孔陌生得很,满不在意地啐了一声,轻蔑地答道:“你又是谁,在这儿说得上话吗?”
“此乃我大燕相王殿下,殿下亲临交趾,蛮子岂敢无礼?”
陆敬见梁龙对杨惜出言不逊,冷冷地剜了他一眼,当场表明杨惜身份。
梁龙闻言望着杨惜沉思了一会儿,松开了掐住秦瓒脖颈的手,秦瓒刚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很快又被眼前闪过的寒光吓得浑身僵硬——梁龙用手中的匕首在他雪白的面颊上轻轻比划着。
“他老子造的孽,可不是一颗人头就能抵偿的——我偏要他这个做儿子的也来偿还,不行么?”
梁龙见杨惜面上神色陡变,笑了一声。
“别紧张啊,那个什么王,姓陆的对你这么恭敬,想来你说话是顶用的,你下来,我们两个单独聊聊?”
“那姓裘的上来便是打打杀杀,姓陆的又和那黑心太守蛇鼠一窝,我就这一条命来赌了,这两个人我都信不过。”
“你下来,我们要是聊得好呢,这小畜生的性命我便不要了。”
“可以。”杨惜点点头,转身就要向城下走去。
“殿下,蛮子生性残忍诡诈,不可……”
陆敬一边劝止杨惜,一边暗中招呼弓弩手上墙。
梁龙用那只黑亮的独眼扫过墙上众人身后正悄悄往前行进的数十个弓弩手,轻嗤了一声。
“拜姓裘的所赐,我阿兄伤得很重,指不定就捱不过去了。今夜只我一人前来,你们却这样如临大敌……燕人的胆子莫不是都给南岭的瘴狗叼走吃了?”
第77章风波
见城下的梁龙这般挑衅,裘珏当即沉了脸,将手探向自己腰间的佩剑,按着剑冷笑了一声,“真要说起来,胆子喂了南岭瘴狗的……不是你们这群被本侯打得落荒而逃,后撤了百余里的乌浒人么?”
“梁龙,月前麋泠县会战,你哥哥梁达兵败,在乘马车逃跑时,他为了加快赶路速度,还亲手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推下了马车。”
“当时是本侯对他们心生恻隐,将他们放走了。否则你的一对亲侄儿女,怕是早就成了本侯的剑下亡魂。”
“可你今日竟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以一个小儿的性命为筹码相挟,此举与禽兽何异?”
“太守大人说得不错,蛮子就是阴猾诡诈,坏到骨子里。”
梁龙听了裘珏这话,倒也没生气,挣着颈子笑了一声,笑声中竟有些悲凉意味,“是啊,是禽兽,在你们燕人眼里,我们乌浒人哪里算人,只是生着两手两脚,会直立行走的禽兽罢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