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惜折返寝殿,取了些自己珍藏的饴糖,又挥笔写了张字条,嘱咐侍女一同送去碧梧院,方才乘上前往钟粹宫的轿辇。
*
在杨惜将袖中那只花钿盒轻轻放在桌案上后,本来神色憔悴却无比平静的姜兮险些晕厥,她脸色煞白,瞪大两眼,发白的指节紧张地绞着膝头的裳布,嘴唇颤抖着发问:
“这……殿下,您是从哪里寻到的?妾身明明将它埋起来了……”
她两手死死地扣着桌沿,慌乱地看了一眼花钿盒,又望向窗外那株白梅树,用近乎逼问的口吻急切地质问道。
“我只有这个了。”
不待杨惜回答,姜兮突然神经质地咬起了自己的指甲,直咬得鲜血淋漓。
“这是绛真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我,我当时在曲江里,只捞起了这个。”
“为什么连这个也不肯留给我,为什么不肯让我把它好好藏起来,为什么连你也要千方百计地把它窃走?!还给我,还给我!”
姜兮神情激动,瞪着两眼,微微喘着气,伸手去抓那只花钿盒子,将它死死在抱在了怀里,珍重地抚摩着。
杨惜先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见她神色有些癫狂,实在深感歉疚,轻声解释道:
“抱歉,昭仪娘娘,此物是本宫上回带来的小犬无意间发现的,本宫原以为此物与饺饵案有涉,一路查到了醉红楼,没想到只是……”
杨惜适时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应当也是昭仪娘娘的故人之物,本宫将它带回来了,算本宫给娘娘赔罪。”
他自怀中取出了那对素色耳珰。
姜兮望向那耳珰,表情明显松动。
“殿下知道了。”她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
“妾身和绛真的事。”
杨惜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姜兮轻轻掂起那对耳珰,眼神中满是怀念。
“真是许久不见了,当年妾身初见绛真时,她戴的便是这对耳珰。”
她正要向杨惜一揖,杨惜连忙起身按止她的动作。
姜兮低下头,将花钿盒启开,用手指点起一枚花钿,蘸了些胶,贴在自己眉心。然后痴痴地笑了一阵,笑完却满脸泪痕。
“其实……我本不该还活着。”
“娘娘是因为接到入宫为妃的圣旨,才没有跳江的吗?”杨惜小心地斟酌着用辞。
“不!是因为没有死成才入宫的。”
“殿下看不起我,是不是?殿下以为,我就那么怯懦怕死吗……”她脸上的表情痛苦到显得有些扭曲。
“我与绛真本来已私许终身,可女子相恋,为世俗不容,我原想着带她去山林隐居。但那日我回府,偶然见到了陛下。陛下走后,父亲对我说,陛下向他几次暗示,说对我有那个意思。”
“抗旨是死罪,但若是我在正式的旨意下来之前,死于一场‘意外’,料想陛下也不会怪罪我父亲。”
“我将此事告诉绛真,绛真哭了,她握住我的手说,她不怕死,她只怕和我分开。”
“然后,我们相约在冬至日的夜晚,一同跳进曲江。”
“活着不能相守,死了,总能不离不弃了吧?”
“可是,怎么会死不成呢……我,我那夜真的跳了江,分明都已经在曲江里窒息了,冰凌漫过鼻喉,江水灌进心肺,却死不掉。”
“怎么会死不掉呢……”
“我一睁眼,就已回到姜府,我的榻上了。”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像我和绛真的情,只是我做的一场虚幻的梦。”
“可是盒子还在——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