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衡稳稳地扶住师尊倾倒的身体,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另一只手随意一挥,锁链囚笼景象如同烟雾般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帝尊最为熟悉的云台——那方他常年静坐悟道、俯瞰天地众生之地。
熟悉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浅淡幽香再次萦绕鼻端,沅衡面带笑意,殿内燃起烛火。
一切仿佛从未改变。
帝尊勉力稳住心神,环顾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看着自己被沅衡半抱在怀中的姿态,俊美无俦的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
“沅衡,你……这就是你处心积虑想要的?”
他感觉到了身体里那股诡异的药力,有种荒谬又疯狂的感觉。
沅衡凝视着师尊冰冷愤怒的容颜,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眼中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有得偿所愿的疯狂喜悦,有亵渎神明的恐惧战栗,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怆。
“从您当年允我上山,收我为徒那日起……”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刻骨执念,“我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今日。”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孩子般的祈求:“那时您能对一个冻僵在风雪里的凡童心软,为何……为何就不能对如今的我,再心软一次呢?”
通往极北之巅的台阶有多长?
一介凡俗孩童不会知道,也不在乎,他只知道山上有仙人。
他攀登了数个春秋,饿了啃食石缝里苦涩的野草,渴了吞咽冰冷刺骨的雨雪,累了蜷缩在冰冷的台阶上昏睡。
支撑他的是山下爷爷佝偻的身影,小牙妹妹被拖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山上有仙人,心诚则灵的渺茫希望。
三年后,当他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山巅,见到那抹素白身影时,所有的愿望却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仙人高居云台,从云端俯瞰世间,无悲无喜,一双眼眸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
他不敢直视仙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出来意,祈求仙人拯救芸芸众生。
风中一时寂静,孩童眼神悄悄转到仙人身上,天高云淡,碧海无垠,仙人须得仰首方能瞧见。
那是一张难以描绘的惊世容颜,他当场怔住,心中的悸动便由此开始。
过了许久,仙人开口,声音清冽如玉石撞击,言明仙人不能随意插手凡尘俗事。
于是,他改了主意。
他要拜师学艺,学成下山,他要世上再无战乱,所有人都能吃饱饭,他要让爷爷长命百岁,小牙能去学堂。
孩童的心思简单直接,毫不掩饰。
帝尊当时闻言,洒然一笑,那笑容如冰雪初融。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宏愿。
难怪重华预言你将带来一场倾覆之劫,如今看来或许有几分道理。”
道理归道理,紫宸帝尊想做的事,天地间无人能置喙。
唯一坚决反对的好友重华,最终也只能铩羽而归,留下无奈的叹息。
帝尊收下了这个倔强的孩童,赐名沅衡,意为“水之平正”
,亲自指导修行。
不食人间烟火的帝尊对待唯一的弟子,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与细致。
甚至为了教导沅衡,除了必须镇守界门之外,连那可俯瞰众生的云台也极少再踏足。
重华每每来访,望着那师徒二人一个倾囊相授,一个孺慕追随的身影,只能摇头叹息,杯中的琼浆玉液也变得越来越苦涩难咽。
因果之道,玄奥莫测,即便是帝尊,也无法完全参透其中的奥秘与警示。
帝尊骤然想起重华当日的预言,心头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