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听觉似乎变好了一些,远远的,他听见一阵笛声。
萧渡水觉得不太可能,但他的身体下意识地走出了森林,雨好像停了,今夜有月亮,银盘那么大,月光落在悬崖边上,两个人的影子纠缠厮杀着,血腥气弥漫。
较为瘦弱的那一个显然落了下风,他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手用宫灯狠狠砸过去或者打出各种怪异的法术,另一个则是手握着骨笛,巧妙地用各种招式化解着他的进攻,地面有几块武器残屑,是鱼骨刀的碎片。
宴尘远。
萧渡水身形一晃,往树上靠了靠,好像在看见这个人的一瞬间就没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宴尘远怎么会在这儿?
两个人势均力敌,倒不如说宴尘远躲避或者化解招式的此时更多些,怪异的是他每一次躲避都会吹响一次那枚他从未吹响的骨笛,笛声中蕴含了某种咒术,萧渡水能够清晰地看见,萧时安身上有什么丝绸一样的东西在被缓缓抽走,然后全都被那枚骨笛吸收。
笛声又一次传来,声调比以往都要高亢不少,萧时安的身体里突然飞出一颗毛茸茸的种子一样的光球,那东西十分眼熟,在空中逗留片刻后毅然决然飞向了骨笛的方向,萧时安像是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怒吼一声疯了似的朝宴尘远打去,宴尘远正伸出骨笛要接住那枚种子,来不及回防,法术连带着萧时安的拳头一块儿狠狠砸在了他的身上,那一招用出了他的全力,萧渡水清晰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身体快于大脑的反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出去将萧时安撞飞,连带着自己也一起跃出了悬崖。
今晚有月亮。
下坠的时候,萧渡水在想。
月亮有银盘那么大,他在漫长的时间里,躺在河底的时候,经常看到这样银盘大小的月亮。
“萧——”
萧时安狠狠攥住萧渡水的衣领,还没说出下一句话,海水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咕噜噜……
海水浸进伤口,灌入耳朵和鼻孔。
萧时安大吼着什么,萧渡水听不见,他只扯出一个笑,在水中用黑雾做支撑翻起身,同时凝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穿了萧时安的喉咙,连带着他一直捂着喉咙的手掌一起。
时间过去多久了?
萧渡水和萧时安一起上浮,萧时安还没死,他用法术续了自己的命,一定要脱到萧渡水先死他才瞑目,在海面之上凝出火焰打进萧渡水的身体,海水汹涌地翻滚着却没能把火焰浇灭,萧渡水握着那把黑雾铸的匕首始终没有松开,但萧时安的执念是数百年积攒下来的怨,他不知道又从哪生来的力气,再次凝出火光想要打过去,萧渡水没躲,就像迎着海浪那样迎着那团火,死死地盯着萧时安:“……去死。”
“去死!”
萧渡水骤然吼了起来,身体里的触手开始无限往外延伸,一把抓住萧时安按着脖子的手,一点点把他的手挪开,海浪又一次扑打过来,在杂乱的波涛声中,二人同时听见一声笛声,那是一声十分短促但高昂的刺耳声音,紧接着,萧时安身体里接连有一片柔软的羽毛,一块小小的木炭,一块轻巧的骨头飞出,它们发着光,轻飘飘地离去。
萧时安的手瞬间失去了力气!
萧渡水握紧匕首猛地往旁边一割,他脖子瞬间被割开一半,脑袋没了支撑点,晃晃悠悠朝着另一边歪去,双目依旧狠毒地盯着萧渡水,血喷涌而出,但也是在这一瞬间,那些血液变成锋利的针刺,疯狂朝着萧渡水刺来,萧渡水没打算躲,他的身体被海浪打得不稳,匕首再一次挥过去,卡进萧时安的伤口里,朝着另一边割过去。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笛声就在身前响起,萧渡水睁开浑浊的眼睛之前,鼻子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气,他的鼻腔都来不及发酸,血腥气又弥漫在了这里。
宴尘远就那么挡在他身前,挡住了所有朝他刺来的血刺,同时一手抓住了萧时安的头,另一只手也握住了萧渡水切割萧时安脖子的手,借给他力气,让匕首一点一点割进,海浪、黑夜和宴尘远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萧时安放出了多少血刺,只能闻到草木香远去,血腥气铺天盖地的漫在这里。
海浪声一阵高过一阵。
萧时安像是疯了一样催动着身体里仅存的灵力,疯狂抵抗着那把匕首,但他抵不过两个人一起的力量,他口中不断咒骂着什么,声音被海水吞没,火光也被海水浇灭,他大吼着,但没人听他在吼什么。
最后萧渡水只觉得手中力道一轻,匕首另一端感受到的阻力也骤然消失,紧接着海水扑面打来,他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手一松,匕首掉进了海中。
时间还有多久?
萧渡水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他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站在一个空白的小房间里,里面站了许多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孩子。
那些孩子们都穿着白色的短袖和短裤,排着队乖乖地站在那里,萧渡水也垂头看着他们,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对视着,安静地注释着彼此。
萧渡水张了张嘴,什么都没问出口。
隔了很久,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先动的,他们依次转过身,走进身后的白墙里,直到最后一个孩子朝着他挥了挥手,说:“渡水哥哥,再见啦。”
萧渡水靠着那堵白墙坐了下来,看着最后一个孩子身体融进白墙,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是顺着这口气,他肺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喉咙里酸胀难忍,他猛地咳嗽起来,呕出几大口混着血的海水,身体挣扎着坐起来,刚睁开眼就看见宴尘远坐在自己旁边,一条腿躬着,胳膊搭在膝盖上,另一只将萧时安的头摁在沙滩上,他身上满是伤口,全是贯穿的伤,借着月光看起来十分可怖,是最后关头萧时安疯狂挣扎时他替自己挡下的那些血刺。
近乎是下意识的,在接触到宴尘远视线的那一瞬间,萧渡水侧头,抬手挡了挡脸。
他不确定宴尘远有没有认出自己,在药物的效果下,他的脸已经溃烂,皮肤也是青黑色,完全是一副恶鬼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恶心,宴尘远只是盯着他看了会儿,率先开口:“萧时安还没死。”
萧渡水立刻抬起头,瞳孔猛地缩起来,身体还没动又被宴尘远按着躺回沙滩上。